晁利安都不用想,一瞧他这德行就知道这一准儿又在谋划什么缺德事儿,但这次怎么着倒霉都不能倒到他身上来,索性乐享其成,但是一想到晚上要独自面对郁家的四哥一姐,他还是不免有些担忧。
“你在跟我叨咕叨咕,副司令都问你什么了?”
“没什么啊,就是些在那边过的怎么样一类的话,你准备的那些问题他一个都没问,最搞笑的是,他还问我柏林人是不是说英文?”
“是挺逗,怎么问你这么简单个问题,你怎么答的?”
“我说是啊。”
“嗯?什么?”
“我说是啊,欧洲人不都说英语吗?你在疑惑什么?”
晁利安在他不明所以的视线里当场熄了火,喉结上下滚动了个遍儿,随即无神地望着面前人来人往的街道,点起了一支香烟。
“我给你一根烟的时间,跳海和撞山你选一个。”
第61章 午夜狐鸣(二)
晁利安愁眉苦脸地在车里坐着,他最后到底也没能把郁枭给怎么着了,长夜漫漫,该来的他躲不掉。
面前的挡风玻璃上糊了一层层的哈气上去,距离郁枭和他换好衣服离开,已经过了大半个钟头了,可他一想到接下来要独自面对那姓郁的一家子,还是忍不住头皮发麻。
而那搞砸事情的郁枭早就骑着辆二八自行车扬长而去。
不过可怜见的,华灯初上,日落后本应该是这城最热闹的时刻,却因折返回来的细雨再次笼罩上一层灰色,仿佛披着灰纱埃及舞女,妖艳与金贵都强行滤下去一层。
台风强度递进,没一会儿就郁枭头顶的礼帽刮跑了,将他半长不短的头发彻底暴露在雨中,没等他离开主城区就被浇透了。
雨,明显还有渐大的势头。
青阳第一监狱坐落在郊区的一处半山腰上,被雨水充分浇灌后根本不是他和他的二八自行车能上去的,走上去又舍不得鞋,露露那个不知变通的姑娘肯定也不会下来接他。
也只有这时候他才会念起晁利安的好。
事实上露露非但没有想着要接他,反而还有条不紊地指挥着监狱的看守差点没给他当逃犯抓了。
“对不起,我们真的没有认出来。”
等他洗净脸上身上的泥巴出来后,露露含着百分之一百的歉意对他说,在她身后站着的还有同她一起作案的众看守们。
“晚了,下山我就告状去。”
“小少爷您消消气,您今儿想怎么着都行,就是三爷特意嘱咐我们要好好照顾你来着,您这回去一告状,三爷肯定得教训我们……”
郁枭阴沉着脸,把身上小了一码的警服松开了几颗扣子,也好让窝在心里的气舒坦一点,他三哥现在任青阳城警察厅的厅长,这事保不齐就是他在背后使坏,还假惺惺地说照顾他,呸!
“算了,我是来借人的,不是来打架的。”
可毕竟在别人地盘上,而且正事要紧,郁枭顶多不服气地瞪两眼,就招呼监狱长凑近一点。
“少爷您放心,一监上上下下那都是郁家的亲信,绝对信得过,要多少您尽管开口,今儿个为了少爷您,我们全员出动都没的问题。”
“我带你们干嘛去,我是偷东西去的,又不是抓贼!”郁枭二郎腿一翘,刚满二十的小伙子大场面没经过一个,装腔作势倒还挺有一套,“带我去看看你们监狱收编的犯人。”
“尤其是因为偷窃罪进来的,而且要水性好。”
*
从桃源里出来,还需绕几个巷子,才能借着一处幽黄色的灯光,看到用带着黑色油污的麻布挡着的入口。
这里是花场,门口看着鄙陋不堪,像极了捕鱼人家用来放卖不出去的鱼贝之类的屋子,只有拨开帘子走下去,才会发现别有洞天。
一楼是个古朴的茶室,但来这里饮茶闲谈着却少之又少,坐着拉门电梯向下一层,便是梦姨心心念念的赌场,有人在这里一夜暴富,也有人在这里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穷光蛋。
三楼是个长三堂子,珞珈甚少去,不过那里才是整个花场的核心,早些年间还有皇帝一说的时候便在了,他一个人坐电梯路过这层的时候会抻着脖子往里瞅瞅,原本以为自己扭着屁股软着嗓子讲话的模样就够艳俗的了,没想到里面更甚,还有插着条假尾巴带着假耳朵到处拉客的,他瞧着就觉得这是对他种货真价实的狐狸精的侮辱。
“小珞珈,又到你了。”和他坐对家的肖太太语气中带了点愠色,“在想什么呢?感觉你今天心不在焉的。”
“就是的,出来玩牌认真点,姐姐们可用不着你放水,玩嘛,就图个尽兴。”梦姨立刻照着他腰际捅了捅。
“哎,八条。”珞珈及时堆上了笑,摸了张牌扔进去,“都怪肖姐姐,往日里姿色出众就罢了,今日又打扮的如此光彩夺目,闪得我眼睛都酸了,说出来还怪不好意思的。”
“这小嘴,真甜!哎,我胡了!”肖太太也跟着他笑起来,说不清是被他三言两语逗的,还是被赢牌的喜悦冲的。
“八圈完了,天色还早,要不咱歇会儿再开?”钟太今晚上手气烂,连带着脾气也不太好,但有肖太在这儿压着,她也不好拉脸子,只是隔着珠帘招呼进来个丫鬟,伺候她把烟枪点着。
“也好,活动活动,坐久了腰疼了。”
一见肖太点头了,梦姨面上也露了些喜色,她是老牌奴了,今晚一圈一圈的算下来,当属她进账最多。
珞珈赔着笑起身道:“那姐姐们,先聊着,我去去就回。”
“上哪去呀。”肖太故意问他,嘴角扬起的弧度,被铜香炉里吹出来的烟气一衬,显得相当暧昧。
珞珈顿了一下,并未放下撩到一半的琥珀色珠帘,也回过头来也朝她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当然是去放水呀,肖姐姐要跟来嘛?”
“去吧,但是可别放水放到别人床上去呀。”
他笑而不答,转身扭着腰走了。
来这层打牌的,多是被家里管烦了姨太太少奶奶,男人来花场多半都是去地下三楼寻乐子的,因此洗手间也嫌少见到男人,但珞珈一推门,就闻到了一股洋牌香烟的味道,他对这个味道很熟悉。
“等多久了?”他也不瞧那靠在墙边吸烟的人一眼,撩开裙摆对着小便池开始放水,这份坦荡倒是让那人有点不适应。
“从你们打到第四圈就来了。”曲四猛吸了一口烟,随后将烟屁股丢尽了便池里,“原先生昨天又进去了,不过他让我告诉你,你找的那把刀今天走水路到青阳。”
曲四是地下四楼的总管,也是花场小老板身边的人,这里的老板姓原,刚从他爹手里接过来业务不久,是个古怪性子,也不知道他从哪见了郁家四爷一面,自此一见钟情,三天两头的犯事往局子里钻,然后开始哭爹喊娘招呼还在警校念书的小四爷给他做心里疏导,气得郁老三好几次借着怒气让人给他拉出去嘣了算了,不过最后都不了了之了。
港口的花场,是在青阳当地比较有威望的几个帮派之一,若是毙了他们原家的独苗,以后进货在想走水运可就难了。
“知道了,我、我今天……没带钱,情报费明天给你送来。”
“不必了,楚老板可是我们拍卖场的大客户,这条免费送的。”曲四笑笑说,“再说,您现在也登不了台了,哪里还有银子付呀?”
对于珞珈而言,花场不仅仅是一个让人耽于酒色的乐园,在这里,只要金钱到位,他可以知道他想知道的一切,也可以隐瞒他想隐瞒的一切。
他迫切的需要找寻到千年前遗留在那狗皇帝身体里的破佛刀,用它来彻底斩杀掉这两家相生相克的孽缘。
也只有这样,才能护得他的将军世世周全。
“那再帮我个忙吧,你会打牌吗?”水放完了,他就抡着小兄弟甩了甩,脑袋微微向后仰着,露出小巧的喉结,和脸上恰到好处的媚态,“去帮我陪她们一下,太太们若问起来,就说我在三层,今晚走不开了。”
*
天鹅饭店最顶层的包房里,一片热闹与祥和,那种找寻回失散多年的亲生儿子的喜悦,尽数融入到了郁二爷的歌喉里,摧残的一桌子人只能勉为其难地强颜欢笑。
侍应生放下最后一盘加送的果盘,逃跑似的从包房里冲出去,还不忘紧紧地扣上了门。
晁利安坐在郁家四位爷的对面,觉得自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忍不住拖着椅子,一点一点地往边上头也不抬只顾着纳鞋垫的郁香兰那儿挪蹭。
“你不必那么紧张,三岁看到老,自家孩子什么德行我们再清楚不过了。”郁二爷也终于舍得放下麦克风,坐下来好好看着这个冒牌的便宜儿子,“他在我们跟前儿都不知道好好念书,出了国还能好到哪去?”
“确实,我们对他好像是没什么期待,而且我记得他驴脾气上来的时候,是挺难搞的。”郁家四哥是个温柔的人,脸上的笑容也和和气气的,穿着规规矩矩的制服,脸上还带着没脱去的学生气。
“放屁,就是业务能力不行,少给他找借口,我安排过去的人怎么就没被那小子发现呢?”全过程中脸色最臭就属郁三,他一听这话立即从软椅上坐直了身子,掰着手指数落起来,“这臭小子在柏林的这十年,好事没干过一件,局子进了可不止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