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落看池雨这幅喜上眉梢的模样心里有些钝痛,上位者离心离德尔虞我诈是常有之事,池雨一介赤诚,身无所居却全心全意的相信自己。
罢了罢了,祝落转念又想到,一个傻子罢了,他懂得什么。
祝落低头没去看池雨的眼睛,只是捏了捏池雨后脖颈处的软肉。
*
因为天色一片漆黑,无人会注意池雨眼睛的颜色,池雨也并没有带幂篱。
几人候在赵衡庙后隐起灵力屏息等待。
黢黑的山林中隐约能看见一人影闪现。
这人的身影隐没在黑暗中,手掐在腰间,似是准备随时掏出来什么。
见到水井旁有人,那面具人悄然走了几步猫到了池雨身后。
“来了。”
只见那面具人伸手往腰间一抹,立刻甩出一把软剑。
软剑剑身虽柔软如绸,但却屈之如钩,虽不适合砍刺,但极擅长切割,尤其是切割人的经脉和关节处的韧带,这一绕一割下去,猎物非得血溅三尺、当场毙命不可。
这一甩一拉,统共发生在一弹指之间,速度之快只看得见这软剑剑锋的寒光。
祝落与禁火卫很快甩出火鞭,但哪知钟镜和速度更快。
只听见铮的一声。
雁翎刀出鞘,钟镜和一招逆鳞刺直指那人命门。
面具人瞥见这把雁翎刀先是愣了一下,而后软剑如蜻蜓振翅般一抖,缠住了雁翎刀刀身。这时祝落和禁火卫的火鞭甩来,彻底把这人包围起来。
借着火光,面具人看见了池雨那左蓝右黑的瞳孔和左耳垂下的一点红痣,身形为之一顿。
“那抽髓魔就是你吧”,禁火卫大喝一声,“束手就擒吧!”
☆、寒芒
面具人看了禁火卫一眼。
这面具做的十分粗糙又渗人,眼睛处只有两个黑窟窿,深邃不见底,看的人无端端的寒意遍体。
祝落看见那面具人突然动了动左手,心中一凛,甩出火鞭拉住这面具人手臂,“小心!”
禁火卫还没反应过来,只感到有一根寒冷尖锐的针从自己腹中穿过。
禁火卫嘴唇动了动,好像想要说点什么,却直直的栽了下去。
钟镜和与祝落二人皆惊诧于这变故,那面具人趁机从这缺口逃出,纵身跃入井中。
钟镜和想要跟着纵身跃井,祝落拉住钟镜和摇了眼头,“这镇子水系复杂,暗流众多,你未必有他熟悉。”
呼——
他猛地一口气从水中扎出。
憋了如此之长时间的气绝非常人所能。
没错,他也确实不是人类。
溪水流过,冲刷去了苪草伪装的疤痕,露出一张光洁白皙,如骨瓷出水般的面庞,可惜,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他的右眼,只剩下一个漆黑的窟窿。
本来不应该发动灵力的。
啊渐跪倒在乱石密布的溪水旁,他一年前差点玄脉具断,全凭着一口气逃出那鬼地方,如今好不容易通过吸食他人玄脉补回不多的灵力,却差点前功尽弃。
直到膝盖被河滩上的石子硌麻,他才缓缓的站了起来。
周围这片是杂草丛生,茂林密布的低矮丘陵,靠近下阙的城墙,平时就算是士兵都是草草巡视,连声鸟叫都没有,他就是从这里被拾荒的张老太捡到的。
轻车熟路找到掩身的山洞后,啊渐心中提着的那口气终于松懈下来,倚靠在石壁上缓缓坐下,南镇今晚是决计不能回去了。
水珠顺着他下颌缓缓流下,他连擦都没有擦,他本就体寒,早已习惯了,长时间的休养生息,让他的骨头蒙上了一层灰锈,稍稍一动,便有无穷的倦意从四肢百骸中涌起。
啊渐的眼逐渐一阂一阂,透过层叠如盖的树叶中的那截月牙,徐徐消失在铺叠如绵的云层里,月光在一缕一缕的消失,他的意识也在一丝一丝的下沉,慢慢陷入沉寂。
他是整个寂寥境上境,整个钟家,最见不得人的暗昧,是阴沟石缝里的肮脏淤泥,是永远也照不进光的晦暗。
这是他第一次向他人求饶,却也是最后一次。
“求求你了,求求... ...”
林溅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小到他连自己都听不见自己在说什么。
一年以来,他反复在梦中旁观着自己被丢进钟家隐秘地窖的尸坑里,从开始的恐惧,到现如今的麻木。
即便是这样,他也没有一声去恳求眼前一身玄色的钟家家主钟方卓,即便钟方卓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钟方卓神色不耐,挥了挥手,身边人立刻打开恶金栅槛把因长期缺衣少食而显得格外瘦弱的林溅扔了进去。
坑底是难以计数饥饿难耐,眼冒蓝光的尸鬼,尸鬼们从朝天阙被送到寂寥境,只要那运送车上的栅栏一上锁便不会再打开,饿到极致的尸鬼们甚至会相互啃食、撕咬。
他们已经开始相互啃咬了。
林溅看着那少了半个脑袋,只剩一只蓝眼的尸鬼心中发凉的想到。
看着坑顶的栅栏被关闭,家仆道:“可算是了却您的一桩心事了。”
钟方卓淡淡的嗯了一声,转身离开地牢。
是新鲜血液的味道。
周遭的尸鬼看着瘦骨嶙峋的林溅蠢蠢欲动,即便林溅身上根本就没那么二两肉。
林溅身为半个活死人,身上毕竟有尸鬼一半的血脉,只要尸鬼在饱腹状态下是不会去主动攻击同为寒系玄脉的活死人,但是在饿到极致、山穷水尽之时,他们连同类都吃,更别说是活死人了。
数十只尸鬼虎视眈眈的绕在林溅身边伺机而动。
腐臭味、血腥味在这狭小的坑底不断发酵、沸腾。
他一介少年,手无寸铁,虽有寒系玄脉,却因害怕遭周围钟家弟子耻笑而从未施展过,这玄脉里毫无灵力流动,和死脉并无二致。
最左边的一只尸鬼终于按捺不住,恶狠狠的扑身上来。
霎那间,林溅脑海中只冒出一个念头,“难道我真的要葬身于此了吗?”
林溅闪身一躲,尸鬼扑了一空。
其余几个尸鬼见其一击不中,立刻汇聚灵力,爆出数根寒剑以林溅为中心向他刺去。
“林溅你知道吗?”
林云意手持罗扇掩面轻笑道。
身为人母,她却一字一句向自己的儿子吐出这世上最恶毒言语,“你就是贱,你就是活该被人踩在脚下的一滩烂泥,你的出生就是个错误!”
林云意看着自家儿子那副落水狗一样恍恍怔住的嘴脸慢慢的笑了,伸起踩在他身上的乳烟缎面锦鞋,缓缓转身,如果不是那双蓝眼,简直与养在深闺的贵妇人无异。
金丝祥纹绣成的藕色广袖百褶裙从他身上缓缓拖过,泛起一阵芙蓉花的暖香。
林溅趴在地上忽然伸手拽住了母亲的裙角,“我不是。”
“我不是!”
林云意却连一个眼神都没施舍给他。
“我不贱!我也不是活该被人踩在脚下的一滩烂泥!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后悔!!”
林溅喊完这句话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剑尖寒光闪动,映在林溅的瞳孔里汇聚成一簇寒芒,无限逼近。
我要活下去,我要让你们后悔,让你们为之付出代价!!!!
*
“别叫我哥了,他睡着了。”
沐决明说完这句话时,还下意识的舔了一下嘴角,“抓到人了?”
祝落一闪而过的看到了沐决明的牙尖上有一抹红。
好像是...血迹?
祝落摇了摇头,“不仅没抓到,还死了一个禁火卫。”
沐决明道:“那抽髓魔灵力真当如此充沛?”
“还不知此人是不是抽髓魔,这禁火卫更像是害了急病突然倒地身亡,要看杵作验尸之后的结果。”
等了一会儿,杵作来报,说是这名禁火卫确实是害了急病,但并不知道是害了什么急病。
沐决明语调上扬哦了一声,“不知道是什么急病?”
那杵作连声道:“请公子明鉴。”
这名禁火卫的尸首就停在义庄,眼睛大睁,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
禁火卫嘴巴张开,喉咙中还含有一根手指大小的薄银牌,是另一名杵作在验毒。
奇的不是这银牌,而是这禁火卫牙根骨处有淡淡的血迹。
难道是咬到舌头了?
沐决明搅了这人口腔一圈,也并无出血痕迹。
半个时辰一道,杵作把银牌夹出,银牌并没有发黑,不是毒发身亡。
沐决明便亲自上手挨个骨节处摩挲起来检骨,摸到头顶时,沐决明扒开此人发梢细细查看,只见他头顶卤门骨正中心有些暗暗的红色。
这人腹部应该是有伤口!
牙根骨处有血迹可能是腹部受伤但也可能是咬舌渍出的血迹,而死者卤门骨正中心有红色血晕伤痕,就可绝对证明是因腹部受伤而死。因为人腹部受伤后,会剧烈地喘气,气血上涌,就会在囟门骨处形成红色血晕。
脱开这名禁火卫的衣服,果不其然,在他腹部上一寸之处有一处针眼大的血点。
众人皆吃了一惊,没想到这名禁火卫的死还另有隐情。
☆、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