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头不对马嘴。莺儿鼓鼓腮,还是听话写下七个字。
半夜里,三道黑影悄摸儿出现在窗前。其中一个黑影用一支尖细的竹竿儿刺破窗纱,朝里面吹出迷魂香后又立刻抽离。
浓烈的香气在屋内迅速散开,未顷,香气便盈满了无非的口鼻。
第五章
凡人作起妖来,真是一个赛一个地令人开怀。
迷魂香,嗯,挺香的。
虽比檀香差了点儿,不过还差强人意。
无非被香气香醒,睁开双眼等着人进来。
香气无辜,人可不是。
可是,她没等到人。反而等来了意外的声响。
外头窸窸窣窣一阵,紧接着便是几声沉闷的“扑通”。
“大侠饶命!”
大侠?
无非一下来了兴致,开天眼去看门外。
……什么大侠……小魔头倒有一个。
只见未林一把玄扇压在其中一人头顶,一双脚则平均地分给了旁边两人的手掌。
“说!何人指使!”
原来俊美的容颜生起气来,也是会变狰狞的啊。
在她见识过的人里,难得有一个能和花神那丫媲美的。可惜,生气了。
“啊啊啊!我说我说!”
看来是未林施于扇上的力又大了几分,被压制的黑衣人连连求饶。
“是独独楼。”
“独独楼……的谁?”
“小人不知,真的不知啊……”
黑衣人抽着嗓子哭起来,听声儿就知道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哪儿经得起这么吓唬。
他旁边的两人看不下去,忍着痛开始叩头,“大侠,我们是真的不知道。只知道是个姑娘,遮脸遮鼻的,让我们来这儿把人绑走……”
“好了~放他们走吧。”
无非的声音隔着门传出来。
下一秒,那门便吱呀一下开了。一身素衣的无非倚在门边儿,披头散发的,借着月光看,像个女疯子。
未林见她这般模样,犹豫了一阵,才松开那三人。
“多谢姑娘!多谢大侠!”
待三人连爬带滚离开,无非才蔫蔫地打了个哈欠,道,“公子好兴致啊。半夜不睡觉,跑来我房门前玩儿。”
若她没醒,他岂不是又在这儿呆上一整夜?
虽说神族开化,可如此长久下去,也实在不妥。
“你说你一个魔,老没事往我结界里钻。也是想死得急切。”她的脸被长发遮去大半,只露出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唯独眼中的讽刺,没有掩饰半分。
未林经过一日的休整,心态平稳许多。
十万多岁的人了,再多情绪,一日也已消化完毕。所以此时再面对她,他显得镇定许多,也游刃有余不少。
他昨日已打定主意赖她,今日就不会给她机会推开。
他眉眼含笑,“罗家风景好,我来看看,不行?”
这是打算赖上了?
无非退回去一步,挑眉回道:“行。你随意。”
接着便“砰”一声把门关上。
等关上门,她突然想起,这家伙,今天不自称“在下”了?
果然狐狸是装不了乖的。
“避之不及……”未林的目光停留在紧闭的门扉上,双唇微动,念出四个字。
那是他们初识,他深受其扰时同好友吐苦水用的词。方才,这个词成了她脸上的表情。
他今天过来,本只想看一眼她就离开。不想遇上这等事。
刚刚若不是因为有结界在,他一扇下去,给的就不是威胁了。
她是神,若真被他猜中,是司命主神,便断然不可能草菅人命。但他不一样,身为魔,他不需任何缘由便可杀人。
从前他不屑,是因为事不关己。现在可不同。
她太过招摇。神族身份一眼便可识破。外祖父要灭族或是招降,恐怕她都难逃一劫。
可这招摇要是在自己的庇护下,或许能拖个一时半会儿。
至少,他能护她平安。
与他复杂的心思不同,无非回到床上,很快重回梦境。
小插曲的三个喽啰,她读心读到他们断奶前了都没读出来独独楼里,是谁想谋自己性命。
独希是绝对不可能的。剩下的,她也不认识。
怪的是,她白天才在罗潇潇心中探出独独楼,晚上楼里就有人想杀人灭口?
罗潇潇一介凡人,怎会如此精确地猜出自己的想法?
那,如果不是她猜的。是旁人告诉她的呢?
比如……假扮她到布坊的人。
带着这些问题,无非沉沉入梦。
再起床,便已是在罗府的第三日。装神弄鬼给罗潇潇拆下纱布的日子。
照例,无非一边施法令罗潇潇入梦,一边幻出幻境逗偷看的罗夫人玩儿。
罗潇潇在梦里同梦外一样紧张。
在无非说“罗小姐请不要动,我为你拆纱布”时,她一双手,死死扣住了被子一角。
她紧张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脸,更是因为另一个“她”。
昨天无非的一番试探令她胆战心惊的。她不知道此刻“她”是否已如自己所希望那样悄然离开。
如果没有,如果这坊主真的有治好自己脸的本事,那就未必没有找到“她”的本事。
无非在梦外看她,嘴角牵笑。
谁说梦境不真实?瞧小姑娘给怕的。
一层层纱布卸下,罗潇潇脸上粘稠稠的,糊着一团白色污物。看起来恶心,但闻着是一片沁心的清凉香气。
“坊主,怎么……这样香?”罗潇潇有种伸手去摸的冲动,可转念一想,感觉如此黏糊,触感必然更不妙,还是忍住。
“昨日你换药时,都没这样的香气。”
“昨日是昨日,今日是今日。”无非的声音在耳旁传来,语调悠长。
在她的悠长里,罗潇潇能明显感觉到,她正在为自己抹去脸上的污物。接着脸上又被涂上一种水润之物,凉凉的,仿佛整张脸都在透气。
无非其实什么都没干。她只是把之前装模作样的纱布拆了扔到一旁而已。
现在在一旁看着罗潇潇一脸享受表情,她暗自想笑。
不止罗潇潇。就连趴在窗外“欣赏”幻境的罗夫人,看着女儿恢复正常的容貌,表情也
……相当精彩。
两根瘦长的手指在罗潇潇眼皮上抚过,梦境结束。
哦对,对罗潇潇来说,是治疗结束。
前两日,罗潇潇都没敢抬头看无非,现在亦如此。她低着头,左右两根食指绞着被子,问:“我好了吗?”
“你自己摸摸。”
说话间,罗夫人已推开门急吼吼地往床边赶来——显然,她比她女儿更在意这张脸。
她的身影很快从屏风后绕过来。
母女俩四目相对,眼看着就要相拥而泣。
无非在这种时候特别知情知趣。
她默不作声地退到一旁,等待一场或许名为“喜相逢”的大戏上演。
“我真的好了!娘!你看,我的脸好了!”
经过一开始的试探性触摸后,罗潇潇几乎是满含热泪地又摸又捏了自己的脸。
等罗夫人抽泣着去拉她的手时,她已经泪流满面了。
然而这母女二人也是奇葩得很。手牵手、泪眼盈盈的,什么也不干,就干坐着看着对方哭?
真是绝了。
“恭喜二位。既事已成,我走了。”
言罢,她便转身离开罗潇潇的房门。
可尚未走出十步,罗潇潇已跟在身后急急忙忙地冲出来叫住她,“坊主留步!”
无非闻言停步,回头,看到一张哭得满是眼泪鼻涕的脸,“何事?”
脸上贴了五年的负担一下消失,罗潇潇显然还不太适应。
整颗头都轻了不少,她感觉自己走路轻飘飘的,像喝醉了一样。
不用继续顶着凹凸不平的肉块,更没有面纱的阻挡,她该开心的。但此时却宛如一个初入野人族群的人,十分不习惯脸皮的“裸奔”。
是以,罗小姐很害羞。
一层红晕从脖子漫上,很快全脸涨红。
她脸红不要紧,就是红得太突然。以致于无非开始疑惑:难不成这罗潇潇也是个“独希”?
跟在罗潇潇身后,罗夫人也抽抽搭搭地扶门出来。
总归是见过世面的妇人,尽管同女儿一般喜极而泣,但罗夫人明显稳重许多。她缓缓走上前,挽着女儿一同弯腰,整整齐齐地,“坊主妙手回春,我们罗家无以为报,日后如有用得上妾身之事,坊主尽管开口。”
“对了,”话没说完,罗夫人想起一事,转头去吩咐侍女,“快去将车夫寻来,送坊主回去。”
“是。”
侍女领命离开。
“不必送,我自己回去,正好转转,看看城里有什么好玩的新去处。另外,夫人客气了,我不过是收你钱财,替你消灾。谈不上谢。”
无非摆摆手,下意识去瞥了罗潇潇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罗潇潇眉眼踌躇,仿佛她母亲所言,并非她所想。
事不关己。无非如此想着,留下一脸茫然罗家女眷,慢慢走远了。
只不过,她哪儿是寻什么新去处。才出了罗府大门,她便咻地原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