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不存在的。她无非打死也不会去玩,绝对不会。
布坊里,小四刚送完一批客人。身为掌柜,她总会先让店里其他人用过午饭,自己再去。
平时无非若是睡过头,忘了隔空取饭,她还会把饭送过去再吃。
于是乎,在众人眼里,无非难得地拥有一个“无扒皮”的不良形象。
嗯,“众人”不包括独希。
还好夏日燥热,她愿意吃冷食。
这几日坊主不在,她特意吩咐厨娘多做素菜,想想就高兴得紧!
谁曾想,她才掀开通往后厨的帘子,便立刻放下。惊疑的目光机械般扫过身侧几人。
“四姑娘,怎么了?”
“今天,是不是全素菜……”
“是啊。那素鸡做得是顶顶美味,你一定喜欢!”名唤包子的少年邀功似的,特别点出她喜欢的素鸡。
旁边的魁梧汉子文文又柔声“补刀”“放心,知道你不爱肉,我们把赛螃蟹都全吃了。素菜都留给你~”
小四扯出苦笑:“朋友,你们能把赛螃蟹吐出来么?”
“难不成,坊主回来了?”
还是女孩子了解女孩子。小四看向整理着布匹发问的小姑娘,悲喜交加地点头。
“缩回去那么久,干嘛呢?”
尾音故意拖长,是无非习惯性的戏谑语气。
她就坐在离开那日的梨树底下,单脚撑起,左手肘搁在膝盖上,方便手掌托脸。一派好整以暇且痞气十足。
小四听了,心想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一鼓作气掀开帘子,戴上经典做买卖笑脸,朝无非打招呼。
“嘻嘻~坊主~”
“做贼了?”
“没有。”
“躲什么?”
“没躲呀,嘻嘻,坊主,你……”
没等她说完,无非摆摆手让她停下,接着无声打了个哈欠,“算了,困了,不逗你。来,说说,那个魅魔,怎么知道我在罗家的。”
“魅魔?!”
小四突然有点紧张,“哪、哪个魅——魔?”
她一问,无非也蹙眉。她看他无害,就没把他放心上,更没念头去考究他的名头。
然而看小四这模样,仿佛是个厉害角色。
算起来,是她大意了。无非自知理亏,打着哈欠转开眼神,避免对视“不……就是魔帝他外孙嘛……哪个魅,谁管他哪个。对吧?”
“坊主!”小四很崩溃,很痛心疾首,“那是魅魔啊!你不早说!”
她的个亲娘嘞……魅魔啊!
在初开蒙沌之时,小四便听多嘴的同伴讲过这位传奇魔族的故事。
比如因不满魔帝欲统神魔两界的行为而出走。
比如虽做派吊儿郎当的,实则为人正派,常常随缘助人。三界中欠他人情的,没有一国也有一城。
比如生于魔族,却娶过一位凡人妻子,妻亡不续,深情至极。
如果这些都不够令人记忆深刻的话,那天上地下独一位生能读心魅人的魔,坊主总该知道吧?
读心术虽可修炼,但尚无一人能像魅魔一般,可以不费灵力便能做到。读心于神魔而言,耗费极大,因此一生都用不上百次。
就连坊主,也只能用天眼在自己的结界内看人看心,那也是因了神职之便。若有朝一日她不再是司命主神,别说看心,连人都未必能看清。
可那魅魔,读心就和吃饭一样,是本能啊!
无非看小四看自己的眼神。嗯,没错,是看傻子的眼神。
第六章
暑气蒸人,无非的困意更甚。她连连哈欠,显然已经没有耐心听小四对自己“孤陋寡闻”的嫌弃,于是拍拍屁股站起来,一手搭上小四肩膀,“我是从弥离天下来的。”
然后便当着小四的面,秒回左店的床榻上。
小四怔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终于明白无非的意思。
看来,她又得给十四位坊主讲故事了。
这回可是个长故事。
在布坊相距约百里的洛临河畔,近来新建了所学堂,尚未开张,大门紧闭。过路行人却早已被学堂的名字吸引,纷纷从城里各处奔来,为一睹新学堂大名。
学堂名为“全一”,听起来就是个能出人才的地方。
就在无非窜上榻的时刻,学堂上闪过一道黑色身影,往城郊去了。
自断于魔族后,未林一般不会与魔族联系,唯一的例外是始终骄纵他为所欲为的亲娘。
比如如今。
他在学堂里准备开门事宜,正准备得在兴头上,不料突然一道暗箭穿墙入,箭头带信,落在他脚边。
未待他躲开,信便自己展开。他那亲娘,梦魔弦凌的声音从中飘出,钻入他的耳朵里,萦绕不散。正是弦凌的“音信”:
有急事相商。速到城郊东亭。
弦凌的声音不难听,沉沉的,轻轻的,既似柳絮拂过耳廓,又如重木落水。可不难听,不代表他就可以忍受这道声音一直在自己的双耳间来回游动、重复,如同梦魇。
未林心里清楚,若不赴约,他休想摆脱母亲的声音。
瞧,都是与生俱来的本事,都有限制。但和他母亲比起来,读心多废。
既不能同母亲一般念到别人头疼,也没办法撼动差不多实力的神魔。顶多能吓吓无知的小妖小灵。
哦,遇上小四这样封上锁心咒的,他就是个“睁眼瞎”。
“睁眼瞎”来到城郊,弦凌已经等了多时。
看见儿子,她忧心归忧心,却不知是不是母子几万年里聚少离多生分了。
即使她眼边的皱纹都写着“可怜我的儿啊饿死在人间呐”,嘴巴却严严实实闭着,扮演位高权重的魔族第二交椅的高冷。
也许真是太久没见,又或许是神族储备过于丰富。未林看着一身华服的母亲,若没有脚底生发的魔气,他都要以为眼前人是神族的了。
沉默不敌儿子。弦凌一张老脸,越挂越尴尬,索性不高冷了,轻咳两声,走近儿子,“时隔多年,你怎的重新安定下来了?”
未林掀起眼皮,不言语。
弦凌小心八卦:“可是又瞧上了哪家姑娘?”
未林依旧一言不发。
弦凌继续,“你也是时候再娶新妇了。”
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突突突地直响,未林忍无可忍,终于开口,“母亲只管去回复魔帝,若她今日死,我绝不苟活至天明。若想找人迫降(xiang),来者,杀。”
“你!”弦凌脸上顿起怒色,又带着几丝羞赧。可说是又羞又怒了。
儿子果然不好养!难怪当年的天帝天后死活要折腾出个女儿。
东方起风吹来,她借风冷静。
不能气不能气,一个是亲爹,一个是亲儿子。她夹在中间,为难是理所当然的,是理所应当的,是……是个狗屁!
弦凌心态崩了,委屈巴巴地看着儿子,半句话也说不出。就差最后一根稻草把她压哭。
未林叹了口气,走上前去,主动抱了抱她,“母亲别气。我知道,是魔帝差你来的,你本就委屈。”
可真行,他这辈子最对付不了的两个女人,同一天出现了。
弦凌一开始的高冷形象彻底崩塌,在儿子的安抚下抽抽搭搭地离开。
等她抽抽搭搭回到魔帝跟前,还未等座上的老魔头开口,她便先叨开了。
说什么“一把年纪老不正经,整日没事儿拿把破镜子东瞧西瞧的”“都怪父亲差我去办此事,害我又被儿子凶了”。
又说“不能只有我一个人委屈,你也不可以再监视他”……
诸如此类,絮絮叨叨说了许久。魔帝毫无还嘴之力,最后被说得都要给她跪下了,不得不如她的愿,亲手将她嘴里那面“破镜子”奉上,“行,给你了。收好。”
说罢,魔帝叹气往回走去。
镜子是天鉴,以往的天帝偶尔会用这面镜子来看看人世间世代转换。落到他手里后,变成了他用来盯外孙和找神族的工具。
真是,这些人都以为自己不要面子的?
他也不是真想搞垮神族啊,不就是闲来没事想闹着玩儿么?谁知道天帝那小兔崽子到点儿历劫了啊?
他历劫倒历得干净,拍拍屁股钻下去,带着神族本来好好呆着的,也全悄悄跑了。那偌大的天界,也只能由他魔帝老儿来暂时帮管了啊。
跑掉的神族,他得借着搞死或者招安的名头,给搞回来啊。
不过这些话怎么可能直说?他堂堂魔帝,要他和大家说自己玩儿脱了?
绝对不行!
右脚踢到阶梯,到地儿了。
魔帝抬头看看寝宫,顿时老泪横流:他想自己的床……
刚得天鉴的弦凌不知道父亲心中忧愁,喜滋滋地抚着天鉴玩儿;
在人间准备当凡人夫子的未林更不知道,他也喜滋滋的,琢磨着以后怎么逗媳妇儿玩儿。
而他所谓的媳妇儿,正在梦里逍遥快活。
小四在无非面前的椅子上等她醒来,等了足足一整晚。
好饭好菜,好浪费。
初晨的光线投到眼皮上,坐着打瞌睡的小四一睁眼,便看到了桌上纹丝不动的食盒。
用力一吸,还能吸到食盒里粉蒸扇贝的微弱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