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非越坐越烦。烦到想冲上天去找如今坐在司辰主神位置上的魔物,揍一顿。
定是她或者他,没掌握好日头的角度,才令她如此心烦。
坊主,有客到。
烦心至极,小四的灵音蓦然传入。
无非瞧一眼怀中的盒子——零星肉末躺在盒中,没肉吃了。
她将盒子搁在身侧树根上,自己化身回榻。
方一落地,她还特地探了探。确定未林不在才安下心来。
“坊主好。”
这回的客人热络得紧,还没进门就喊上了。
嘴甜,故意的。
无非在心里冷哼一声,把脸埋进枕头里。没接话。
小四把门带上,客人咚咚咚地,便自个儿跑将上来。
还是个胆大不认生的。
“坊主,我是潇潇。”罗潇潇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表现得与无非十分熟识,“坊主不是想知道几日前代替我来的女子是何人吗?只要坊主帮潇潇最后一次,潇潇必亲自将她带来。”
她道是谁呢。
罗潇潇啊……
那她得热情点儿,“哎呦喂!是罗小姐啊~”
嗯?怎么,听起来那么,像老鸨?
无非一拍脑门儿:肯定是被独希给传染的!
独独楼里,忙得脚不着地的独希猝不及防地打了个打喷嚏。
她端坐起来,假模假式咳嗽两声,“罗小姐也知道,我十四布坊向来没有同一位客人接待两次的先例。帮,不可能。交易,我倒是乐意的。”
意思就是可以?
罗潇潇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却又被无非打断:“有事不妨先说。罗小姐,我需听后再斟酌,这交易值不值得做。”
人人皆说无商不奸。
罗潇潇很是鄙夷无非言下“等价交换”之意。
难怪上次“她”来,也要提醒自己布坊内有古怪,切记提防坊主。
鄙夷过后,罗潇潇忍住心中不屑,开始卖乖:
“嗯!可、可否请坊主把我的脸和独独楼头牌,清笛的脸互换?”
无非闻言,直接躺下,给对面忙死忙活的小四传一道灵音。
“过来,把人扔出去。”
小四正和一位大娘讨价还价,嘴皮子都要磨干了。听到灵音,一时没反应过来,烦躁地骂了声:“滚!”
大娘一听,不乐意了。手上的布匹一甩,全扔地上去,怒目相对,“四姑娘你……我还不买了!”
“欸欸欸!许大娘!我不是那个意思!”
挽留不及,小四眼泪心里流……
她拉过正在整理布匹的文文,把许大娘扔地上的布捡起,拍灰,再交到文文手上。
文文看她悲壮的表情,接过布匹的手有些颤抖。
小四心疼钱,可又十分清楚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道理。
她抚着布,语重心长地交代文文:“文文,送到许大娘家里去,告诉她不要钱。就说,说十四布坊恭喜她喜得长孙。”
文文领了布,快步追出去。
小四撸起袖子,咬牙切齿地往左店走去。
什么狗屁罗小姐!什么四大巨贾!分明就是搞事的!
左店事物清凉,罗潇潇长久得不到回应,体内渐渐燥热起来。
臊得慌。
什么叫做如坐针毡,罗大小姐这下可算明白了。
正在她坐立难安之际,小四来势汹汹,一把推开门,往楼上冲。
即便心中有气,小四还是拿捏着本份,恭恭敬敬朝罗潇潇弯腰,“罗小姐,请随我离开。”
“可——”
“罗小姐,请。”
她语气里透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罗潇潇不好再逗留,憋一肚子委屈与怒气,走出了店门。
趴着的无非终于坐起来,开始寻思是否要到衙门去翻翻户籍姓名。
“坊主,我又回来了……”小四还惦记着店里的生意,进门后索性不走了,直接移到无非跟前。
紧接着,无非就闻到一股幽香气味。
“什么东西?”
无非眼尖,一眼看到小四手里的荷包。话刚问出口,小四便已把荷包搁她手里,留下一句“自己慢慢看”,人影就没了。
无非和手上的荷包大眼瞪小眼。
打开,还是不打开?
今日店里生意一般,据说是城内有新学堂开学,家家户户都参观学堂去了。
文文送完布匹回来,顺道去凑了个热闹。
回来时,还带上学堂开学礼,乐呵呵的。一脸捡到钱的开心模样。
文文看小四在埋头刺绣,帕上绣的,是……一对蟾蜍?
他看不懂掌柜的是几个意思,一边撑脸盯她穿针走线,一边喜滋滋地八卦:“掌柜的,我方才回来时经过那个新学堂。你猜学堂先生是何人?”
小四头也没抬,“何人?”
“前几日来寻坊主的那位顶好看顶清秀顶俊朗顶……”
“说名字。”
文文扭着他粗壮的身肢,嘿嘿傻笑:“我本不晓得他姓名,不过方才,他让人家唤他未林先生的。”
未林!
小四一针没刺准,险些扎中左手食指。不知是受惊,还是疼的,她看文文都看出了恍惚的虚影。
“掌柜的,你没事吧?”文文继续面目泛潮,“嘻嘻,不想掌柜的也被他的名号震住。”
小四恢复神智,赏过去一个白眼,“你娇羞个什么劲儿。”
想起昨晚她给诸位坊主介绍魅魔时,他们家那位嗜睡嗜吃如命的坊主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自己可能被魅魔当作凡人妻子。
她本是不信的。
可无非讲到后面,就由不得她不信了。
无非的原话是这样的:
“我呢,自认是没见过他。不算小四,你们十三只没事儿就和我呆一块,我见过谁,你们定是知道的。
但是在罗家,魅魔第一次见我就喊‘川儿’,很激动的那种。对,就是我旧时犯错时父母兄长喊我的语气。”
“小四也说了,他的凡人妻子就唤此名。那么问题来了,什么情况下会让他突然冲我这样一个未曾谋面的人喊出来妻子的名字?解释是不是只有一个?”
讲到这里,无非用手指指了指自己,“我,和他的短命妻子,长得……很像。”
是的。这就可以解释得通,为什么魅魔见过坊主后的第二天,跑过来问坊主的真实名号。
也可以解释为什么魅魔三天两头就往布坊跑,不是为他之前说的寻天帝,而是安安静静地待在坊主屋顶上。
在小四出神的当口儿,文文的春/梦已经做到九万八千里去了。
他仍撑着脸,眼神缥缈,叨叨不停的嘴里说出的话尽带着向往的语气,“未林,名字真好听。你瞧,未明生死处,何能成桃林?是不是很适合他?”
“文文?文文?”
文文不理,继续心荡桃花。
“文文!”
“哎呦!掌柜的你讨厌!”
文文握拳作势要来捶小四,小四一看他沙包大的拳头,惊得立刻躲闪开去。
“文文,我警告你啊。坊主不待见他,你少在坊主在的时候念叨啊。”
满身肌肉的七尺男儿眨巴眨巴眼,问道:“啊?为啥?”
小四不愿双眼继续承受这刺激,嗷的一声抱着针线团和绣帕跑到后院去。
她还是好好绣她的蟾蜍吧。
坊主好吃贪睡,店小二没几个正经的,就连独希,都越来越不好哄了。
人间不值得……
学堂里,未林忙活半天,来的学童娘亲、姑姑、嫂嫂、婶婶,甚至奶奶,都比学童多。
他排点学童名册,不多不少,正好五十个。
记录在册的到访者,去了零头还有四五百人。
他知道,四五百人里头有好几个是洛城其他学堂的先生。
进来之后诸多不满,一会儿指点他这个做先生的油头滑面。一会儿又说他的学堂收费过高。
还未等他回应,带着孩子来的妇人们便一嘴一舌地帮他顶撞回去。
气得那几位是连拂长袖,眦目怒视而走。
果然长得好看就可以为所欲为啊。
学堂今日开门只为招生,三日后才是正经开始讲学的日子。
未林打算用三日来平复自己。
此时他正侧躺在竹席上,一手握名册,一手撑头。眼神却是放空的。
脸周轮廓分明,五官似经天琢般俊朗。尤其是一张薄唇,轻抿成线,自带一份威严。然而因嘴角天生微翘,即便是他不笑,看起来都依然带有几分笑意。
可他最不喜的,便是他的唇。
皆因人间有个说法,说薄唇的人薄情又刻薄。
刻薄不刻薄他不知道。但薄情必是错的。
若是真刻薄呢?
薄唇刻薄,克死老婆。这是洛城人的俗语。
未林蓦地笑了,“川儿,你才是人世间最为薄情的人。”
他捻着名册的一角,又自言自语道:“可若她真的不是你,为何你非神体魔体,数万年都没有一个转世?”
他闲来无事,这么一想,竟想到了深夜里。
深夜虫鸣,他才想起来,自己似乎忘了吃饭。
此刻饿得不行。
看来又得去独独楼吃饭了。
偌大一座洛城,竟然只有一座独独楼日夜笙歌,实在是不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