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小环说得有理,最终决定自己亲自抄书。梁萤暗自决定将自己亲手抄好的书册送给秦仲礼,这样的礼物情深义重却并不贵重,也不怕那迂腐书生不肯收。
待梁萤抄完两册书后已是暮春,她有些惆怅,也不知这书生什么时候开窍。
古书对于读书人的诱惑果然非凡,秦仲礼忍不住收下了书,送礼的小环说道:“秦郎君不知道,我家小姐为了抄这两本书,可受了好些罪,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秦仲礼乖乖上钩:“那梁小姐身子可还好?”
小环笑吟吟地说道:“小姐一直等你的回信呢,若是能看到信,身子自然大好。”
秦仲礼羞红了脸,请小环稍候,进屋写好回信请小环带回。
小环捏捏信纸,从信封的厚度看,绝不止一页,小姐这下该开心了吧。
自此以后,梁萤与秦仲礼的书信往来变得愈发频繁。只是辛苦了小环姑娘,得任劳任怨当二人的鹊桥。
七月初六,梁萤去寺庙祭拜为由带着小环溜了出来。
小环有些不明白:“小姐,明日是乞巧节,怎么今日出来了?”
梁萤苦笑着摇头:“我若明日出门,爹娘必然起疑,若是他们发现我和秦大哥的事情,只怕……”想起她和秦仲礼的未来,梁萤难掩悲伤之色。
小环心疼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梁萤吩咐小环找个地方休息,不必跟着自己。
到了秦家,梁萤发现大门洞开。
走进院子之后,只见秦仲礼坐在一堆花灯里,手里捉着笔在花灯上写写画画。
第6章
秦仲礼见她来了有些高兴,本想起身迎她,但奈何周围的花灯阻了他的去路。
梁萤有些好奇:“你怎么在做这个?”
秦仲礼回道:“明日便是乞巧节。李大哥在年初的元宵节上看见有人在灯上写了诗句后卖得不错。这次他也想试试,便来找我给一些花灯题字。”
“那我也来帮你。”
“不用不用,你坐在这里歇息便好。”秦仲礼满面通红。
“我干坐着多无聊啊,让我陪你一起干活嘛。”梁萤撒娇。
秦仲礼拗不过她,点头同意。
秋风中,小院里。
坐在右侧的秦仲礼在灯纸上挥洒自如,坐在左侧的梁萤每等他写完一盏灯,便递给他下一盏,两人合作无间极为默契。
因为梁萤的加入,这工作傍晚时便提前完成了,秦仲礼亲自下厨做饭招待梁萤。
大小姐本想去厨房帮忙,可惜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连水从哪打都不知道,秦仲礼不敢让她进厨房。
秦仲礼在厨房忙活,梁萤便坐在堂屋的台阶上,面向厨房看着里面的人。
切菜、引火、添柴,梁萤从未见过这些。
昏暗的小厨房里,她最喜欢的人在为她忙碌。
秦仲礼下了两碗素面,炒了鸡蛋切成细丝铺在白白的面条上,上面撒上几片青色的菜叶子。调料价贵,平日里做饭秦仲礼很少会放,今日他自己的那碗面依旧寡淡无味,但做给梁萤的那一份面调料却都是给足的。
梁家的大厨是梁老爷重金请来的,若论手艺,怕是小竹镇里最好的酒楼都比不上。秦仲礼做出的清汤寡水素面自然远远不及梁家大厨所做,但梁萤却觉得秦仲礼做的这份面比她从前吃过的每一餐都要好。
吃过饭后,秦仲礼送梁萤回家。
梁萤手里领着一盏题了字的纸灯,是他们刚刚一共完成的。烛火透过灯上的“几许欢情与离恨,年年并在此宵中”映亮了前行的路。注1
经过河畔,已经有工人开始搭建竹架为明日的灯会做准备。
若是明日这个时候,想必人声鼎沸,无数才子佳人在此相会互诉衷肠。可今日,街道中除了工人,便只有她和秦仲礼两人,冷冷清清。
明明只是差了一天,为何差异这般大,梁萤有些心酸。
旁边的秦仲礼脸红到脖颈,小声开口:“萤儿,明日我们一起来逛灯会吧。”
梁萤心里一酸:“我,我爹娘明日应该不会让我出门。”
秦仲礼并非愚笨之人,随即反应过来这话背后潜藏的无数他们不得不面对的难题,他张口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任何话语。
“嘭”!
一声巨响传来。
秦仲礼凭借本能把梁萤护在怀里,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是旁边一处竹架散了。梁萤受到惊吓身体轻微打颤,秦仲礼便带她走到无人处,他把梁萤拥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萤儿莫怕,我在这。”
梁萤将头埋在秦仲礼的肩膀,紧紧回抱住他。
片刻过后,两人回过神来,红着脸分开了。梁萤想起了手里之前提着的那盏灯,因为受到惊吓的缘故,她把灯落下了。
待两人回去时,现场已变得一片凌乱,纸灯在往来工人的踩踏中报废。
秦仲礼看她一脸难过,便开口安慰道:“你等等我,我回去重新取一盏。”
梁萤立刻笑着摇头:“不必了,再过一条街便要到我家了,咱们走吧。”
小环一脸焦急地等在巷口,梁萤在此与秦仲礼告别。
一回到家,梁萤觉得气氛不太对劲,一向慈祥的父亲此刻板着脸,母亲脸上挂着泪。
甫一见到她和小环回来,梁老爷生气地开口:“捉下小环。”
“父亲,你这是做什么?”梁萤一脸惊吓地护在小环身前。
被护卫捉住的小环,无助地看向梁萤,她一下子哭了出来:“小姐!”
“你今日去了何处?你一直与谁书信往来?”梁老爷将一沓书信甩在地上,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神情。
父亲的话如同当头棒喝,敲醒了梁萤,她想开口辩解几句,却发现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
梁老爷冷冷开口:“将小环和她爹娘一起发卖出府。”
小环立刻跪下痛哭出声:“求老爷开恩哪,我一人做错一人担,求求老爷,放过我爹娘吧!”
她爬向梁夫人,捏着梁夫人的裙角开始磕头:“求求夫人,放过我爹娘吧!求求夫人,求求老爷!”小环的额头被磕破皮,鲜血流了她一脸。
梁萤跪在父母面前:“爹,娘,做错事情的是我,是我强迫小环帮忙送信。她爹娘给梁府卖了一辈子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请爹娘开恩。我愿接受一切惩罚。”
最终,梁老爷答应不再严惩小环。
作为交换,梁萤及笄两个月后便要嫁进同镇的王家。
夜里,独自一人在屋内的梁萤翻出了四年前那盏粉色的兔子灯,突然想起今日那盏灯,“几许欢情与离恨”,织女的欢乐与痛苦都在七月初七,她的欢乐与痛苦都在七月初六。
九月,在喧天的锣鼓声里,梁萤披穿上了嫁衣。
这一日,母亲哭肿了眼,便是平日里严厉的父亲也红了眼眶。
母亲抱着她:“萤儿,将来受了委屈,不用忍着,你回家,爹娘给你做主给你撑腰。”
觥筹交错的嬉笑声里,梁萤泪流满面。
在镇子的西边,蹲在昏暗拥挤的破屋里的秦仲礼,哭湿了袖子,哭断了肠,哭死了心。
梁萤的夫君为人老实木讷不善言辞,公爹总担心王家家业断在手里。梁萤主动请缨,公爹为人开明,并未歧视她的女子之身,让她放手一试。梁萤竟在经商一道极有天赋,将王家的货物销遍了整个西境。再后来,整个王家的产业都由梁萤打理。
梁萤生平最得意两事。一是她以女子之身却能做出一番事业。二是她的儿子王朴园。她的儿子自幼知书达礼宽和谦厚,对待长辈也极为孝顺。
父母病逝后,梁家的族老做主将同族的梁鑫过继到父母名下,梁家的家产将由梁鑫继承。梁萤虽然看不上梁鑫,但律法如此,她一个外嫁女儿无权置喙。
只是没想到,这梁鑫也忒混账了,梁萤不在意梁家的金银被他取用,毕竟她自己积累的财富已远超梁家,但她痛恨梁鑫糟蹋父亲心血。那些竹园、作坊、铺面都是她父亲多年的心血。梁萤实在不忍,常常提点梁鑫,却惹得梁鑫不快,这个便宜弟弟后来一看见她就绕道。
梁鑫的儿子梁业成虽然也不如何,但比他老子强上一些。梁萤得闲便会教导这个侄子,希望他能撑起梁家家业。
婚后第十三年,梁萤的夫君病故。她知道外界的流言蜚语,说她命硬克父克母克夫。说这话的人,也许只当这是茶余饭后一句闲聊,却不知对他人而言这是剜心利箭。但她还是挺过来了,她还要将王家的铺面开遍整个五境,还有优秀的儿子要养育,怎能被这些闲言碎语打倒?
梁萤平日十分尊重作坊里的工匠师傅,毕竟凭借他们巧夺天工的手艺,王家的货物才得以在市场里拔得头筹。逢年过节梁萤都会让人备好金银礼物送与这些师傅。
昨日梁萤听说李师傅病了,李师傅是作坊里手艺最拔尖的工匠,如今听闻他的疾病,便准备登门拜访。梁萤从管家那里打听到原委:李师傅家的独苗孙子被混混打了,腿都折了,至今还在医馆里住。李师傅爱孙心切,再加上人又上了年纪,竟一下子急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