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态转变太快,方才皇帝还是凶神恶煞地怀疑元乔,须臾间又亲密地拉着她走了,豫王就像丈二和尚般摸不着头脑,眼睁睁地看着两人走了。
他欲回殿,孤鹜拦住他,恭声道:“陛下方才言明,豫王需散席才可离开。”
“你……”豫王暴怒,握拳盯着小皇帝离去的方向,心中恨意翻涌,又觉得屈辱,他竟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欺辱。
晚风习来,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小皇帝恼他,也证明着确实猜忌元乔。
他站上片刻也无妨,只要皇帝对元乔动了猜疑,他的努力就没有白费。
‘对元乔动了猜疑’的小皇帝拉着元乔一路向殿而去,有些粗俗蛮横,元乔不耐,唤她几声,幸好周遭无人,不然她的脸面就没有了。
元乔挣扎着收回手臂,两人在廊下僵持起来,同时顿住脚步。
头顶之上是猩红的灯火,映得元莞面色通红,连那双晶莹的眼睛都跟着红了几分,她如生气的小鹿般盯着自己的‘吃食’,脚步挪近,也不压制自己的猜疑,直言问元乔:“你二人说什么了?”
豫王是她的兄长,有着血脉相连,她有些害怕,怕元乔跟着豫王走了,或者倒向豫王那一头来欺负她。
太后提醒得很对,但她不想猜元乔,想问清楚。
小皇帝生气又受伤的眼神令元乔平静下来,愧疚、不安还有浓浓的无措将她包裹在其中,复杂的情绪杂乱纷扰,心里乱得厉害。
“元莞。”她轻轻地唤了一声,就像幼时般带着亲近与讨好,元莞抬眸,眼中涌起讶然,她解释:“方才不过是豫王的离间之计。”
她同豫王哪里敢多有交集,就算未曾摄政,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豫王不知内情,将她二人当作是一般君臣,从筵席上宫人不慎洒了酒水开始,她就猜测出后事了。
她恐元莞多想,又竭力添一句:“陛下信臣。”
元莞不语,望着她柔和的面容,心存旖旎,恰好周遭无人,她伸了伸手,握着元乔的食指。
纵心中有愧,元乔也不会令她随意摸,想而未想,就将手背至身后,冷声提醒道:“陛下自重。”
元莞不满,轻哼一声,觉得脸面没有了,瞪了元乔一眼,气呼呼地回殿,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元乔的解释。
皇帝生气走了,元乔扶额,凝视自己被皇帝攥红的手腕,又不自觉想起皇帝方才通红的眼神,她好像总是令皇帝生气。
小皇帝并非是心胸狭窄之人,但遇上她的事,就好像十分在意。
这份在意,她知晓与情爱有关,但她如何能回应,元莞还小,或许不懂事,待后来就会后悔,及时悬崖勒马,也是有可能的事。
她扬首看着浓浓的灯火,心中涌动着无奈,摄政一事,也该结束了。
元莞今夜气性大,回到殿后,一眼都不去看元乔,生气地看着伶人献舞,太后见此不觉一笑,再观元乔,神色如旧,到底是居高位多年的女子,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这点,小皇帝差得太远了。
直到筵席结束,元莞都未曾展颜。
皇帝生辰一过,藩王就该动身回封地了,但前几日皇帝将贺礼都送去东宫,引得人人心内不安,想要试探皇帝的意思。
藩王们各显神通,给皇帝不仅送礼,还送了些美貌的少年过去。
此事上不得台面,都是悄悄而行,知晓的人不多,人经孤鹜的手送去福宁殿,吓得元莞半晌没有反应过来,如同盯着黑白无常般盯着少年,吓得脸色发白。
她咽了咽口水,将人都悉数赶了出去,召来苏闻,痛骂几句,气得身子都在发颤。
苏闻乍然听闻此事,也是一惊,藩王在封地行事无度,妻妾无数,将未经情.事的皇帝当作是浪荡之人。皇帝素来给他颜面,如此震怒下痛骂,也是第一次。
他亦是理屈,不敢抱怨,忙俯首认罪,皇帝气道:“令他们速回封地,不许逗留。”
“臣这就去办。”苏闻抬眸却见皇帝脸色通红,不知是怒是羞。
被赶出福宁殿后,苏闻着手去安排,又想起皇帝暴怒,唯恐对藩王做出惩罚之举,到时局面一发不可收拾,着人去请大长公主去安抚。
元乔收到消息后,先是一怔,而后不敢耽误,就去宫里见皇帝。
皇帝不在福宁殿,去了园子里,坐在假山顶上,怅然之色,令人心疼。她举步近前,扬首望着元莞:“陛下。”
元莞不理她。
元乔望着嶙峋的假山,心中发颤,将随行的宫人内侍都屏退,高声道:“陛下有心事,可与臣道来,上面很危险。”
她是不敢爬上去的,低声说了几句好话,元莞才走下来。元乔这才松了口气,打量皇帝一眼,除去衣袍几分褶皱外,并无其他损伤。
人在眼前,她立即劝道:“藩王行事无非是讨好陛下罢了,何苦生气,不喜就打发他们回去,你是皇帝,莫与臣下置气。”
元莞不语,低首往福宁殿走去,路上遇到孤鹜。
孤鹜面色沉重,禀道:“陛下,豫王病了。”
“病了?”元莞不信,好端端的怎地病了?她下意识看向元乔,元乔默然摇首。
她吩咐孤鹜:“吩咐太医去看,一个不行,就令太医院的太医去会诊。”
孤鹜嘴角抽了抽,就算没病,也吓出病了,忐忑道:“陛下此举,是不是太过兴师动众了?”
元乔沉默,不去管此事,转身看向园内的景色。
元莞不管这些,她正好心烦意乱,谁让豫王撞上了,宫宴那日还好端端的,近日无风无雨,怎地就病了,莫非赖着不肯走?
她摆手道:“就这么去办,如此才显示朕对藩王的器重。”
孤鹜劝不住,俯身领命而去,亲自领着几名太医去诊脉。豫王躺在榻上,病得脸色通红,随行大夫道是水土不服,孤鹜不言,令太医去诊脉,答案一致。
他令太医留下,自己回去复命。
元乔早就离开,皇帝一人在垂拱殿内批阅奏疏,听到回禀后,放下御笔,道:“令苏相去探望,同他道,豫王心思与其他藩王不同,再委婉提起老豫王暴毙一事。”
苏相为人处世都胜过于她,经历两朝,对这些事应该更为警惕。元乔不能插手,唯有苏闻合适,必要时候她可效仿文帝,再来一次暴毙。
豫王本分为好,不本分,她大可做一次暴.君。
孤鹜知晓此事严重,不敢耽搁,将话传给苏闻。
苏闻从政事堂直接去了驿馆,吩咐人细心照料豫王,又将驿馆内外换了一重人,内外都盯着,就算豫王装病不肯离去,也不会生事。
重重安排下来,就连苏闻也感觉事情不对,不敢松懈。
豫王病后,其他藩王陆续离京,至六月初的时候,也不见病情有所好转。皇帝耐心有限,几乎坐不住,好在豫王本分,并没有去纠缠元乔。
皇帝按耐不住的时候,陈砚查出当年的事,匆忙来报。
元乔在府内,大事都会先给皇帝过目,皇帝无法抉择之事,她再过问。
事已至此,元乔心思不定,动了离开临安城的心思,陈砚来时,她在整理旧物。
陈砚面色不对,见她后俯身长拜,声音犹在发颤:“殿下,臣查出些许不对。”
“什么不对?”元乔在看着皇帝送来的纱灯,目光柔和,凝结于叉腰小图上,淡淡一笑,小皇帝的画技确实差了些。
陈砚不敢抬首,慌张道:“殿下,臣查出刘谨行在陛下出生几日后,曾入宫门见太后。”
“见面是常事,你慌什么?”元乔不悦,将纱灯置于一旁,抬眸望他:“将话说完。”
“那名宫娥所生的孩子被太后夺去,并未活过几日,后体弱夭折,太后连夜命人找来蓝眸幼子充作先帝的孩子。正因为那双眸色,才没有人质疑。”陈砚一口气说完,汗湿夹背。
元乔从容,豫王的事令她心烦,面对陈砚查出来的结局存疑,镇定道:“人证物证可有?”
陈砚道:“刘谨行入宫记录犹在,另外伺候太后身旁的宫人接连死去,有人假死避出宫去。”
元乔不信:“你如何能证明宫人的身份是真,又如何证明她说的话是真?”
陈砚顿悟,直起身子,解释道:“宫人能说出太后的喜好,又对当年的事十分了解。”
“口口相传,三人成虎,没有确切证据,你就来孤面前胡言乱语?”元乔斥道,眸色幽深,怒意明显,豫王装病,必然有古怪,这个时候查出来的事都不足为信。
元乔罕有震怒,让陈砚不敢抬首,忙请罪:“臣这就去查,殿下息怒。”
“事情未证明,你便已如此慌张,旁人看出端倪,便会惹得朝堂大乱,到时你可能承担得起罪责?”
陈砚意识到自己的疏忽,叩首不敢言语。
“你且下去,将事情重新去查,切勿引起旁人注意。”元乔面色也多了几分凝重,神色不定,挥退陈砚。
夏初之际,腾空炸起惊雷,惊得元乔手中一颤,站起身,步出廊下,空中电闪雷鸣,须臾间,暴雨倾泻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