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忙得不见人,元莞也乐得自在,在元乔身旁蹭了一个时辰后,终于被元乔赶去榻上休息。元乔给她掖好被角,转身才出去。
目光落在方才那道奏疏上,皇帝的话倒也不错,明年就是科考,想必这样的事情也是不少的。先帝年间发生过此类似的事,牵扯甚广。
思虑一阵后,陈砚求见,两人去廊下说话。
陈砚还在查皇帝的身世,元乔不放心旧日事。太后对皇帝并非是不关心,像是视为棋子,利用她一步步占权,皇帝也表现出抵制之意。
照顾皇帝这几日,太后来看皇帝的次数不多,每日会令宫人来请安。可宫人与太后本人亲来,又是不一般的。
她有些怀疑,皇帝非太后亲生。
前朝后苑里发生不少夺子的事,高位者无子,令地位低下的后妃怀孕,而后在生产之际夺来,伪装成是自己亲生,瞒天过海。
陈砚道:“臣查出些异像,太后服用药丸,身散香气,只是这类药丸服用过度,就无法孕育子嗣。”
“那当年孩子从哪里来的?”元乔并未有太多的震惊,但看太后的态度,就可知晓。
“当年太后宫里有一宫人无故而死,死因不明,后被草草葬了。臣去查,发觉她是产后血崩而亡。”陈砚声音忐忑,发觉这件事之际,吓得他都站不稳。
这类的事情并不可少,元乔不在意,抓住重点:“那位宫人陛下可曾临幸过?”
陈砚低头道:“臣还在查,不过宫人在宫内见不到其他男子的。”
若不是先帝子嗣,太后也没有这份胆量来祸乱皇室血脉。
元乔摆摆手,示意莫要再说,吩咐他:“再接着去查,另外苏闻处如何了?”
“苏相还在与刘钦周旋,太后亟不可待,令人去见苏相,都吃了闭门羹。不过陛下在暗中行事,她似是想要殿前司。”
殿前司非同小可,小皇帝没有兵权,当初先帝在世时,殿前司指挥使就是刘钦,多年不曾改变,元乔也未曾动过。
刘钦自己犯错,就怨不得她了。她心中有了计较,“陛下想要,就让她自己去争,你不必去帮,也不必去添乱子。”
借此机会,试试小皇帝的耐力。
陈砚退下了,元乔回殿,步履放轻,榻上的人呼吸绵长,乖巧地躺在被下,脸色好了些,眉眼间的病弱之气依旧散不去。
太医曾道陛下身子不好,是娘胎里带来的病症。那宫人是血崩而亡,也可说得过去。
她在榻前坐下,掀开被衾,元莞的手臂未见消肿,红肿不堪,掀开袖口,手腕往上依旧如此。小皇帝几日来,都不甚在意自己的伤,见她就笑意延绵,就像一捧澄澈的池水,十分甘甜。
元乔望着皇帝,久久不语,捏了捏她浮肿的指尖,软绵而无力,想起太后的作为,不觉叹气。她将皇帝玩弄于鼓掌中,皇帝到底年岁太小,不知事,被太后蒙骗太久,险些沦为棋子了。
她叹息,将被子掖好,起身却见小皇帝皱了皱眉。想来睡梦中犹不安心,伸手在眉眼处轻轻揉了揉。
小皇帝的肌肤很柔软,似婴儿,指腹间似燃气一团火焰,温暖了冰冷的肌肤。元乔想起刚满月时的小皇帝,那时她也不过七八岁,德惠太后令她去给小公主送礼。
德惠太后慈爱,送了金项圈,套在满月孩子的脖子上,不知怎地,她忽而就笑了,也不知笑什么。
稚子一笑,就裂开嘴巴,露出光秃秃的牙板,可爱间透着有趣。
礼送到后,就要离开。再见她的时候,就是抓周了,照旧是去送礼。
小元莞满地跑,撞到她的身上,扬首看着她,又是咧嘴一笑,这次长牙了,零散地几颗糯米小白牙,嘴角还留着口水。
孩子抱着她的腰,她就不敢动了,吓得不知所措,手堪堪落在元莞的小脸上。
庭院里不少宫人在,她不敢去碰阿兄的女儿,阿兄却在此时走了出来,一把抱起元莞,揪着她的小耳朵:“这是小姑姑,不许乱跑。”
小姑姑一称呼令她诧异,她拘谨地看着怀里的孩子,不敢当真应了那句称呼。
周岁的孩子哪里能说全话,眨眨眼看她几眼,就躲进阿兄的怀里。她匆匆将礼送到后,便又离去。
后来再见的时候,元莞就不爱说话了,一句糯糯地小姑姑,就再见不到她的笑。
元家宗族内子嗣多,先帝动过易储的心,是她劝下,元莞性子沉稳,并无不好。且是阿兄的血脉,得良臣辅佐,必会成为明君。
不想到头来,阿兄竟令她来辅佐。
她自旧事里回神,指腹下的肌肤如当年一样。当年她知晓自己身份尴尬,吓得不敢再动,今日她鬼使神差地捏了捏,当是弥补当年的遗憾。
捏了捏,觉得有趣,心口处空虚被填满了,她将先帝当作依靠,如今也可作元莞的依靠。
小皇帝睡得不深,伸手去拍开脸上的‘蚊虫’,不大高兴,元乔笑了笑,这才起身离去。
她出宫,去中书省。
当初阿兄给她废帝遗诏,后将拟旨、藏诏书记录的一干人都赐死,将此事掩藏得严密。阿兄对她留了后手,没有给她最大的权力。
去岁被困,她情急下说出废帝之事,皇帝警觉,命人去中书找,找寻多日无果。她想起拟诏人的性子,必然不会藏在寻常地方。
中书拟诏,六部奉行,诏书记录若被旁人看到,定会引起风波。
入中书后,臣僚来迎,面带笑意:“殿下有事吩咐就成,何必亲来。”
“孤来寻一物,就在阁内,不需引路,大人且去忙。”元乔摆手示意他莫要跟着,又将带来的人谴在阁外,自己去找。
皇帝的人翻遍中书,也无果,阁内此处藏着的是前朝古籍,以备朝臣查阅之需。
阁内还有不少臣僚,见到她后,诚惶诚恐,忙放下手中的物什,作揖行礼。
元乔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自己往高阁而去。
那样隐秘之物,藏在隐秘之地是好,可中书内未必就有这种地方。
阁楼分几层,走到最高层,她驻足。屋顶处漆黑乌黑,看不清横梁,此处不可掌灯,火星落到书上,会毁坏古籍。
眺望一番后,她心中有了计较,让人去将陈砚找来。
趁此空隙,她将周遭都查过,低矮之处都是可以随意触碰,唯独高处,鲜少有人去触碰。她将目光落在先帝亲自书写的匾额上,顶层有凳子,她搬来一凳子。
遍寻中书内,唯独此物出自阿兄手笔。
站在凳子上也不及匾额高度,需搬来木梯来,她比试一番高度后,令人去寻木梯。
大长公主吩咐,无人不管不从,将木梯取来后,陈砚才焦急而来,见她站在匾额下,神色不清,他几步近前:“殿下有何吩咐?”
“无事了,你且下去,有事我再唤你。”元乔将陈砚赶走,自己登上木梯,高处有灰尘,她轻轻咳嗽几声,伸手在匾额后摸索。
因为看不清,她只能凭着感觉去摸,摸索一阵后,才摸到一物。
她猛地呼出一口气,阿兄做事谨慎,也着实大胆,将放在此处,若被有心人看到,也是坏事。她将物什取下,藏入袖口,而后换陈砚将木梯挪走。
陈砚不敢多话,亲自扛着木梯走下去,看得一众臣僚目瞪口呆,他们位卑,忙去接过。他也不客气,丢给他们,就追上大长公主的脚步。
元乔漫步而走,脑海里在想着此事,东西出了中书,就失去作用,还需放在中书内。
只是放置在何处,是一麻烦。
想不到好的去处,就先带回公主府,她不放心。
大长公主去中书之事,未曾瞒过皇帝,旁人不甚在意,去往中书只有吩咐臣僚办事,不会往深处去。
元莞不同,想到的便是遗诏的在档记录。
遗诏与记录缺一者不可,之前元乔空有诏书,如今是两样都有了?
她感到一阵憋闷,元乔要做什么?
难不成查出她的身世了,想想又不对,刘谨行一死,当年的线索就断了,太后不会傻到揭露此事。她被废弃,太后也成了罪人,眼下的局势下,太后断断不会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元莞坐立难安,榻上也躺不住,起身在殿内走动。太医令她莫要出殿,她也不好往外走,走动片刻后,孤鹜来禀报。
她复又坐回宽榻上,孤鹜禀道:“殿前司乱了,太后安抚不住,陛下若给些甜头,臣去招揽,殿前司就是陛下的。”
皇帝并非是以前的皇帝了,手中握有些许权柄,殿前司的人尝到甜头,就会听君事。
元莞很满意,“那你去办,务必在大长公主之前办成此事。”
孤鹜也觉得振奋,与皇帝商议过一阵才退下。
那厢的元乔回府更衣,在黄昏之际复又回到垂拱殿,皇帝闷闷不乐地坐在宽榻上,神色不悦,她趋步近前,伸手贴了贴她的额头:“陛下不舒服吗?”
元莞侧身,不让她碰,睨她一眼后,让出宽榻一半的位置。
她虽生气,也晓得分元乔一半的座位。元乔觉得她好笑,别扭的模样很有趣,也没有顾忌其他,俯身坐下,“臣哪里惹陛下不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