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闻不好再走了,留下同太后说话。
此时元莞也醒了,望着空空如也的床榻,眸子里的光色黯淡下去,她感觉到有些饿了,唤来落霞,喝了小半碗粥。
她胃口不好,落霞也不敢请她再吃,而是说起苏相的事。
元莞躺在榻上,虚弱地扯了扯唇角,道:“不用去管,大长公主处自会去处理,孤鹜可曾回来了?”
落霞摇首:“未曾回来。陛下好似很信任大长公主?”外间更换守卫的禁军,太后气得不行,砸碎茶盏,后苏闻来了,两人在偏殿不知说些什么。
元莞吃饱了,精神才微微好些,但她不愿见太后,令落霞瞒住她醒来的事,令人去寻孤鹜来。昨夜那样肮脏的手段,唯有太后才会想得到。
数日来,她只当太后会在茶水中动手脚,令人在开宴前将元乔所用的酒水吃食都反复检验,力保不会出错。若是她做事不够谨慎也可,还令孤鹜去给元乔提醒。
这样重重安排,她以为定会无事,谁知太后的心思不在酒水上,而是想趁高阁视线昏暗之际,将元乔推下去。
计策愈发毒了。她想起先帝在位时,子嗣少有,就算生下来也长不大,尤其在她之后的两个孩子,还有位皇子。
满月那日,她亲眼见过,雪白可爱,身子也算康健,可养不到三岁就夭折了,先帝就跟着病了,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宫里的事比起外间,更加险恶,她时刻提防着,福宁殿内换成自己的人,这才放心些。
太后惯爱用那些手段,她不耻,也只能暗中提醒元乔。
元乔行事光明,想来不曾想到太后会用那些手段。
小皇帝阖眸,养精蓄锐,到黄昏之际,就有医女来换药,她装作没有醒。
医女恐惊醒皇帝,动作一再放轻,不时抬头看皇帝一眼,解开纱布,就见到狰狞的伤口。还未曾结痂,一动就渗出血水,将纱布都染红了去。
换药之际,极是不好忍,元莞忍了片刻,疼得满身是汗,外间似有人声传来。
脚步声重重,约莫是太后来了,她复又紧闭眼睛。
医女跪在榻前,本就小心,皇帝痛吟声不断,听得她害怕,手中动作顿了几次,乍见大长公主而来,她手抖了抖,药粉都洒在了伤口上,蛰得皇帝想起身发落她。
元乔看着,目不转睛,待缠上纱布后才道:“以后手臂用力,可有碍?”
“好生养着就可。”医女颤声道,将皇帝手臂挪入被下,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水,起身告退。
皇帝睡梦中出汗,脸色惨白得厉害,也去清晨的桀骜,睡在榻上,显得乖巧又可怜。元乔取了帕子给她擦拭汗水,帕子擦拭颈间,发觉她身上的寝衣都湿透了,再捂着就会染风寒。
她吩咐落霞:“去取陛下衣裳过来,都湿透了。”
落霞令宫人去取,回身之际见到太后至殿外而来,她慌忙回去:“殿下,太后来了。”
她极是慌张,元乔不由冷笑,低声斥道:“慌什么。”
落霞讷讷不敢言语,站在一侧,元乔重复道:“给陛下擦拭下身体,换身衣裳。”
太后匆忙过来,必是寻她的。
元乔离开后,元莞才睁开眼睛,眸色阴沉,太后竟忍不住了,亲自来寻元乔,要说些什么?她吩咐落霞:“你去看看,她二人说些什么。”
落霞放心不下她,又不敢违逆旨意,试探道:“殿下说给您换身衣裳。”
“晓得,你先去。”元莞的声音略微沙哑,看着没有精神,催促落霞快去,手臂上的伤好了很多,也不再那么疼,一松弛下来,就有些犯困。
落霞方离开,她就昏睡了过去。
太后来见元乔,两人心照不宣地离开垂拱殿,元乔在她手里吃了两回亏,不会再上当,随意择一处偏殿入坐,并没有走远。
元乔胜券在握,并未慌张,入坐后不言语。
两人可算是姑嫂,多年前太后方入宫之际,当着先帝的面,元乔曾唤过几声阿嫂。太后善于交谈,眼下与元乔并未撕破脸,照旧寒暄几句。
元乔静静听着,手旁去饥渴的茶也没有碰过,太后说了几句,话锋一转,说起去岁之事,口中含着几分惋惜:“那时陛下心性不稳,令大长公主受委屈了。”
“太后想说什么,不妨直接说来。”元乔神色平静,视线落于外间夕阳,垂拱殿外的景色很好看,每日里来去匆匆,都没有认真看过一眼。
皇帝是女子,这里自然按照皇帝喜好来的。皇帝喜好幽静简单,殿外除去些许花木后,不见奢靡的构造。
她隐隐感知,假以时日,元莞必是一位爱民的好皇帝。
太后为难道:“那日皇帝可有乱来?皇帝知晓你不是她姑母,心思自然不正了些。她不过才十六,想来过些年月,就会想明白了。”
元乔转身,眸色幽深,冰冷的视线令太后心底发颤。元乔威仪更胜先帝,居高位日久,不怒自威,她勉强一笑:“殿下的身世,先帝早就告诉过皇帝。”
元乔沉默不语。
她似是不信,太后也不恼,要想离间元乔与皇帝,简单几句话是不可能的,她必须令元乔相信那夜下.药是皇帝。
“陛下年少,我代她道歉,希望殿下看在先帝的面上,莫与她计较。”
元乔道:“我不与陛下计较,陛下年少,犯错也是常事。”
她顺着台阶下,令太后怔忪,欺辱的事就这么过去了?她不肯就此罢休,观察元乔神色,再道:“那夜之事是陛下犯错,我已经说过她了。可她对殿下的心思不肯改,想必令殿下也困扰万分。”
元乔道:“若无事,臣告退。”
“大长公主若不恼,为何换掉垂拱殿前的守卫?”太后笑意敛去,面色显得极为悲伤,劝道:“你若因那夜之事而生气,我可保证陛下对你再无那番心思,昨夜她、也算救了你。”
说到最后的时候,话意似是不对,元乔抬眸,太后就出现躲闪之色,显得心虚。
元乔唇角泛起阴森的笑意来,道:“昨夜也是陛下所为?”
太后皱眉,先是怔忪,而后作势怒道:“大长公主这是想多了。”
元乔不语,太后欲盖弥彰,她无心再说话。
两人谈话时,屏退左右,落霞自然什么都没有听到,只瞧见大长公主神色淡漠地走了出来,太后久久未曾动身。
两人谈得似是尚可,她不由纳闷,每次与陛下说话,大长公主总是凶巴巴的,怎地遇见太后就和顺多了。
她迷惑不懂,焦急回殿而去。
皇帝睡过去后,就没有再醒,太后想守着皇帝,大长公主未曾答应,只道太后昨夜辛苦了,今夜她来照应就成。
太后不肯离去,她令人去偏殿安排床榻,好让太后去休息。
大长公主强势,太后僵持须臾后,才去偏殿休息。
落霞从未见过太后失势,陡然觉得大长公主若帮扶陛下,定能令陛下脱离困境。她小心翼翼地觑着大长公主的神色,见她掀开被子,忙提醒:“太医说、说、说最好不要碰陛下手臂,免得令伤势恶化。”
闻言,元乔动作一顿,听落霞颤抖的声音,也不去计较她的话,反问她:“太后待陛下如何?”
落霞为难,低声道:“尚可?”
“孤问你,你却来问孤?”元乔气笑了,元莞聪慧,怎地伺候她的宫人却看着憨厚,毫无防备心思。
落霞是唯一知晓太后与皇帝关系不善的人,她得了皇帝吩咐,如何都不能外泄,咬牙道:“太后对陛下很好。”
“当真?”元乔道。
落霞点头。
元乔不信:“去岁夏日陛下身上的伤来自何处?那并非是划伤,亦非是刺客所为。”
落霞不肯再说话了。
“不说也可,你只需回答一句,自陛下登基以来,这是第几次?”元乔声音缓和些,浅淡的视线落在落霞紧张不安的神色上,手中拧干的帕子放入水里,长久一叹,碰了碰元莞浮肿的手指。
皇帝不醒,大长公主一再逼问,落霞不敢随意回答,且大长公主知晓又有何用,她依旧不肯回答。
元乔拿她没办法,摆摆手道:“不愿说也罢,你去歇息。”
落霞担忧道:“殿下一人可以吗?”
“这里还有太医守着,你安心去休息。”元乔给昏睡的人擦了擦手腕,往昔纤细的手腕,红肿不堪,也不知何日能消肿。
她心有不忍,轻轻揉着手腕,想起太后的话,又觉一阵恶心。
殿内寂静下来,元乔的心也空了很多,她叹息,榻上的人昏沉,落霞说她今日醒了一次,汤药都来不及喂,就睡了过去。
元莞的身体本就不好,幼时生过大病,先帝令人一再呵护着才得以养大。
好不容易养大了,太后对她又不好,难怪先帝驾崩时,她要逃出宫去。
不过由此可见,皇帝的身世确有可疑之处。若是太后亲生,慈母之心,怎会伤陛下。
她愈发迷惑,眼下也查不清楚,贸然行事也是不妥,不如徐徐图之。
皇帝病情稳定下来,并未发热,也不喊疼,元乔昨夜也是未睡,困倦之余,倚靠着床榻阖眸而思,时不时地睁开眼睛去看一眼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