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莞到底喝了数杯果酒,没有常日里清醒,躺榻上就睡着了,一觉至巳时。
悠悠醒来之际,元乔恰好也在,落霞守着她,见她睁眼就道:“我给你守着,她没有进来。”
元莞先是一怔,而后想起曾说过,睡觉的时候不能让元乔进来,她会心一笑,揉揉眼睛,起来更衣洗漱。
元乔手畔放着连夜得来的证词,那名内侍至今没有开口,反是其他人都已经开口,尤其是那名花娘,被恐吓之后,甚事都招了。
元莞先看到的就是花娘的供词,上面事无巨细地将花娘的底细都写得清楚,证词很全,与她所想,也是符合。
看过之后,供词递还给元乔:“既然人证物证都在,你预备如何处理豫王?”
“按律处置。”元乔道。
“按律?”元莞细细回想大宋律法,她自幼熟读律法,几乎倒背如流,脑海里略一回想就道:“若按律,豫王最轻也是革除王爵,成为庶人。”
她细细打量元乔的反应,毕竟豫王是她的兄长,这么多年来费尽心思保全这一脉,如今被迫着处置他,心里可想而知,也是很难受的。
元乔的改变,她亦看在眼中,为帝与摄政不同,尤其是那日的谈话,以地方军代替临安城内的城防军,这点非一日可成。能够放豫王,也是明智之举。
她想了想,试探道:“大可弃卒保车。”
元乔笑了笑,不自信道:“你与德惠太后的想法很相似。当年她放弃老豫王一人,保下整座豫王府。”
德惠太后的手段和政治能力是常人难以比拟的,就凭着亲自毒死自己最宠爱的儿子这件事上,就令人震惊。或许正是因为愧疚,才令元乔护住这一脉。
奈何豫王自己不成器,三番两次觊觎皇位,哪怕今日依旧不改本性,逼着元乔过继他的子嗣。
对于旧事,元莞都是从太后口中得知,再次听元乔说起,不禁好奇:“德惠太后是为了整座豫王府的性命,而并非是因为你?”
元乔落寞摇首,这么多年首次与旁人提起不堪的事:“保我是因为杜贤妃有言在先,她并非是血崩,而是产后自尽,将所有的肮脏事都掩盖住了。”
“她是个好母亲。”元莞叹道,母亲二字实在太过遥远,纵贤妃做了不堪的事,最后想的还是如何保全自己的孩子,她恍惚明白一件事,德惠太后并非是真心保下元乔的。
乃至于后来令元乔帮助豫王,于一女子而言,实属不易,若真的疼爱她,哪里会说出这样嘱咐。
她想通后,也觉得元乔有些可怜,与她倒有些相似之处,想到这些也不好戳及伤处,复又问起豫王之事,“那你如何想处置这件事?豫王世子早过弱冠之龄,能担当一方,另外豫王不可留。”
豫王知晓元乔的身世,恐今后遭到他的要挟,不如趁机结束此事,免得夜长梦多。
元乔笑意微敛,凝视案上的供词,豫王所为,确实可恨,可罪不致死,
她优柔寡断,元莞道:“德惠太后令你保的是豫王一脉的荣耀,而非豫王一人的性命,比起杀子,她比你更果断些。”
说完,她也不再劝了,如何做是元乔自己的事,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该说的都已经说了。
案上证词看过之后,陈砚送至苏闻处,此事是他一力为之,证词自然需给他,如何定罪、如何处置,都有政事堂来商议定夺。
眼下是休沐日,无法开朝,还需等上几日。
午时后,陆家送来帖子,邀请元莞后日初三去府上做客,陆家设宴,邀请了些临安城内的贵妇,苏英与魏国长公主亦在列。
陆连枝是县主,家中又有财,几次出入宫城,正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她设宴,自然有许多人愿意去。
帖子经过落霞的手,递到元乔手中,看着上面略带风骨的字,不觉夸道:“陆连枝的字是颜体。”
“嗯。”元莞探头看了一眼,想起昨夜的事,又道:“她挺爱饮酒的。”每回见面都会醉,昨夜醉得更加离谱,拉着她,让她温柔些。
醉态毕现,更似要吃糖的孩子,着实难缠。
她漫不经心,元乔凝视她,略有些不安:“你与她相处很好?”
“尚可,她很会说话,还会夸人,让人很愉快。”元莞也不骗人,陆连枝说话很好听,她想听什么,就说什么,这点与元乔就差了很多。
元乔说话不好听,政事是口若悬河,私下里说起什么事,就是支支吾吾的,听得人干着急。
两人有一句、说一句,豫王的事解决了,元莞心情好,拿起自己丢了不知多久的刺绣在绣,这次不绣牡丹花蕊,反而绣起鸳鸯。
鸳鸯比起花蕊更难绣,哪怕落霞打了底子,她也绣不好,零零散散绣了几个月,也还是老样子。一侧看完帖子的元乔见她扎针劲道太重,似要将绣面戳破了,扶额道:“你轻些。”
“陛下该回宫去了,莫要扰我。”元莞不耐烦,收了手中的针线,瞧着外间阴沉沉的天色,推测不是落雨就是下雪,催促道:“你快些回宫,免得染了风寒。”
元乔不理会,反指着她手中的绣面:“你绣鸭子做什么?”
元莞顿时被她转移注意力了,看着绣面上的鸭子,语气不善道:“春江水暖鸭先知,自然绣几只鸭子,你莫要管我。”说完,就将自己的绣面藏了起来,斜眼看着她。
元乔也不在意,也看向外间的天气,淡淡道:“似要下雨,约莫着未到宫城就会下雨了。”
所以就不走了?元莞几乎想戳穿她正经淡然温婉的假面孔,道:“不走回你自己的庭院。”
“你后日去陆府赴宴?”元乔又拿起帖子看了看。
避重就轻,元莞夺回自己的帖子,“难不成你也去?”
“我不去,过几日可以御街走走。”元乔也不恼,睨她一眼愤恨的神色,抬手拍了拍她的脑门,叮嘱道:“莫要喝酒。”
元莞不应,精致的五官满是抵触,她又拍了两下:“我让落霞盯着你。”
落霞虽说也不喜元乔,可触及元莞的身体,还是会听话的。
好似为了故意说给元莞听,元乔走到门口就唤来落霞,当着她的面吩咐:“盯着她,不许饮酒,无论什么菊花酒、梅花酒。”
落霞呆了呆,她耐心道:“身体不好,饮酒容易伤身。”
“奴明白。”落霞这才凝重起来,屋内的人元莞冷漠地盯着元乔,起身道:“元乔,这是我的府邸。”
“嗯,你的府邸。”元乔应和一声,举步走了,也未作纠缠,让元莞有气都发泄不出来。
府内都是元莞的人,曾经效忠元乔的小厮婢女都被调走,除去外间守卫的兵士外,没有元乔的人。正因为如此,元莞才会同意搬进来。
初一这日,热闹之处便是热闹,清冷之地照旧清冷,与平日里无异,元乔走后,元莞一人绣着鸳鸯,落霞在旁指点,翻着周暨送给她的食谱,嘀嘀咕咕道:“我们明日换些吃食好不好?”
“你自己换,我不换,等你会做了再换,我不想吃味道不对的吃食。”元莞想而未想就拒绝了,想起没有离开的元乔,想起些不好的事来,扭头同落霞道:“我们去厨房为陛下做午膳?”
总有办法会将人赶走的。
落霞糊涂,“您不是讨厌、怎地又做午膳了?”
“不说了,先去看看。”元莞将绣面丢下,拉着落霞就往厨房走去,举步匆匆,惹得婢女小厮不解。
而去书房的的元乔不知此事,豫王一事给她带来很大的困扰,弃卒保车比起豫王满门受牵连要好过许多。她略有些犹豫,德惠太后当年亲子都可鸠杀,可见一府荣耀比一人性命都重要得多。
今日休沐,朝臣不会入宫,她想来想去,召见心腹,定下此事。避开苏闻,行事略有困难,若皇帝意思坚决,苏闻也不会过问。
心腹走后,已近午时,孤鹜匆匆带着奏疏而来。
午时之际,婢女还没有传膳,询问后,才支支吾吾道:“今日还未曾做好,您先用些点心来充饥。”
婢女反应太过奇怪,可府邸是元莞的,不好多加过问,耐心等待,待在书房内。
不知怎地,昨日酒醉的陆连枝登门而来,恰好寻不见元莞,婢女将人引至元乔处,乍然见到皇帝,她有些酒后迷糊,揖礼后都不敢随意说话了。
元乔令人去找元莞,先道:“县主今日登门有事?”
陆连枝甚少管问家中生意上的事,平日里无事,今日又是初一,更显清闲,被皇帝这么正经一问,心虚道:“昨夜在魏国公主府酒饮多了些,同元莞说了些话,特来问问她。”
“你说了什么话?”元乔平静道,问话语气与在垂拱殿内一模一样,俨然将陆连枝当作朝臣。
皇帝清冷起来令人骨头泛寒,陆连枝不大自然,想到她是元莞的姑母,就放心道:“说了些醉话,特来道歉。”
元乔不罢休:“什么样的醉话?”
陆连枝面前的皇帝很不识趣,非要追着问,她不愿多答,便道:“我、也不记得了,特来问问元莞。”
“听闻县主身体也不好,平日里还是少饮些酒好,菊花酒后劲大。”元乔神色淡漠,像是随意提起,陆连枝听得云里雾里,不明白何意。皇帝是不会随意管问她饮酒的,此话必有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