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若言怔怔望着他半响,凝视道:“可他们残忍霸道,毫不留情,你如今投靠这样一个门派,又同当年那些打着正义之名残杀温家府的奸邪之派有什么区别呢?!”
温亦之闻言猛然一愣,茫然之色一闪而过,转而质问道:“区别?要何区别?如今我生无所挂死无所念,凭着这孤身只影苟活于世,单只求一件血债血偿!既如此,还管他什么正道邪道,只要能助我报仇雪恨便可!正道?什么是正道?!我如今假借有望之力铲除武林中那些奸邪之派那才叫正道!你这般又算什么?依附一个尚在重建的映雪宫却妄想伸张正义?笑话!”
苏若言闻言一怔,竟拎起温亦之领口道:“映雪宫在你眼中几时成了笑话?!把那作恶多端的门派当成靠山,居然还有自诩正道的底气?!既如此,那我问你,近日的芳林城一事怎么说?假借豺狼虎豹之力,替他们做些丧尽天良的事也在所不惜?”
温亦之闻言一怔,吼道:“我本不愿那般!若换做你你又当如何?!”他缓下气来,定定看着苏若言,双目中有血丝:“有舍有得,既真想为当年之事报仇雪恨,那定然需舍弃这些,不然怎成大事?”
苏若言亦盯着他半响,面上变了一变,忽然开口道:“原是你我所想,天差地别。”
“那便无需多言了。”温亦之冷笑,转身向我:“你跟不跟我走?”
我看着他,这一刻只觉心头空空然不知所谓:“你我前尘尽了,绝非戏言。”
他闻言一怔,半响道:“好。”
抬手一拱,转眼望向苏若言:“ 阳关大道、独木陋桥,你我从此分道扬镳,来日相见,便是陌路行人。”
门吱呀一声打开。
苏若言定定望着那离去背影,突然开口道:“武林大会,苏某定当全力以赴,绝不留情。”
第59章
温亦之走后,苏若言一言不发,他借口出去找右护法谈事情,一夜未归。
我连着几天都在做恶梦,在死人堆里翻尸体、走火入魔前血红的双眼……
我跟苏若言这几日几乎无话,各怀心事。他有他的,我有我的,都不说破。
我还是连着做恶梦,没一天消停,有一天夜里不知是怎么,一坐到床上就吐了,那之后竟开始慢慢梦见以前的时光,那个人坐在油灯底下教我写字,拿书敲我的头。
我还是趴在这头看他,隔着朦胧的光,他好看的眉眼。
我发现自己止不住地颤抖,哭,然后醒了。
苏若言这几天显得十分疲惫,那种样子,从心到身的疲惫。武林大会在即。
武林大会前一天各路侠士会签下生死状,我忽地想起苏若言对温亦之最后说过的那句话。
“绝不留情。”
我的脑中忽地冒出一个念头:如果温亦之死在我的面前,我会怎样?
我不敢往下想。
那些上武林大会的,为了一本映雪心经,一把剑。把不爱争的人变成为了这些搞个你死我活的,这世道。
越发不安,越发怀念当初的美好。
我靠在床头,房内烛火幢幢,不禁想起昔日残影。
还记得第一世那些洋洋散散的惬意光景,大约是我这辈子也无法忘怀的岁月。
那时候温亦之还是员外府的小少爷,我还是刚出莲池的灵剑,我俩淘气心性,爱玩爱闹,常常借着添买文房墨宝之名溜到集市上看花灯、逛热闹。有一次我们沿着城河东走西看,不知怎地竟寻得一处买卖古玩的藏珍小铺。
那些稀奇的金贵玩意我们自是买他不起,但温亦之却甚为好奇,东看西瞧下,终是在一方白墙上,看中了一面折扇。
这折扇乃以淡紫为底,上头洋洋洒洒于连山之中埋了好一副城镇光景,侧旁题有词句: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温亦之兴致勃勃,非要将其拿下亲自把玩看看,掌柜的不依,说此扇虽不若其他那些古遗珍品,但也颇有些年头,不便随意查看。
温亦之闻言一笑,一巴掌将钱袋拍于案上,扬起眉毛一副成竹在胸:“这里五十两,点个头就是您的。”
掌柜的喜出望外,只把那钱袋捧在心口,眉开眼笑道:“成交成交,这扇子您只管拿去!霍二!还不赶紧帮这位公子把扇子取下来!”
我眼睁睁看着温亦之拿那袋他攒了许久的银子换了折扇,他捧着那折扇看了又看摸了又摸,笑眯眯也不说话,只把拿它翻来倒去,目光闪闪若星辰。
哎,罢了罢了,道是他喜欢便好,可哪知万事不料,只见门口风风火火一人赶到,一拍桌子,向那掌柜的怒道:“这世道可还有常纲可言?你既许了我,定金都下了,怎地如今又将这扇子卖给别人?!”
我与温亦之同时转头,便看见一背着匣子的书生此刻正拎着那掌柜的衣领,怒目而视。温亦之顿了片刻,上前几步开口道:“这扇子可是你先定的?”
那人白眼一翻,实没好气:“不是我,难不成是你?”
温亦之转头看向那掌柜:“既已被他人定下,你又为何将这东西转卖与我?”
那掌柜谄媚一笑,扯开那书生疾步到温亦之跟前,拉着他伸手往店门处的挂牌一指:“公子你看,可是我不讲信用?”
原来,那挂牌上早有明示,下定金后若有其他买主愿出更高价格,这东西便不再保留。
那书生急道:“我下定金时可没这牌子!”
那掌柜咄了一声,偷瞄一眼这边,露出心虚神色。
温亦之看着这挂牌,又看那书生半响,转头对掌柜的道:“明公正气的,你这是哪门子歪规矩?我怎么没听说过?你若这般不讲理,往后哪个还敢跟你做生意?”
“就是就是!”那书生应道:“这折扇本是我的,你怎能转头卖给别人?”
那掌柜闻言怒道:“你的?你几时把全款付清,它才是你的!这位公子出手大方,你这个穷酸书生,凭什么跟人家争?”
那书生闻言一怔,恍然道:“原是这世道哪里都一样,嫌穷爱富,仗势欺人!”
温亦之半天不做答话,只冷着眼瞧他们俩你一言我一语,半响突地转头对那掌柜道:“我不买了!”
那掌柜一愣,惊道:“为何?!”
“为何?你使这等卑鄙手段想多敛些钱财,实在下流。这东西原是他的,我不和他争,我不买了!”
那掌柜急极:“这位公子,你付了钱,这东西便是你的了啊,你快快拿上离去便是!”
温亦之皱起眉头,显然十分不悦:“我说了,我不和他争,你听不明白?”
“啊?”
“快些把钱还来!”
那掌柜的呆愣半响,一把护住手中钱袋,竖起眉道:“那可不行!”
我听到此处微微一笑,将手中佩剑啪的一声甩到桌上:“掌柜的,真不好意思,我家小主人说不买了,劳烦您把钱袋归还过来。”
那掌柜的见势顿时脸色煞白,颤巍巍看了看温亦之脸色,终将那钱袋放于桌上,推到我跟前。
我将钱袋收入怀中,温亦之顿了顿,再摸一把扇子,一脸恋恋不舍,这才将扇子递给那书生。
那书生感动不已,只抱拳向我们连连道谢,温亦之也不搭理,只一脚跨出店铺,拉着我扬长而去。
路上我好奇问他:既是喜欢,为何又不要了?
他一步一步走在河堤上,头也不回:“本少爷就不喜欢争来的,碍着你了?”
行行行,哪能不行?
他说着回头冲我笑,夕阳星星点点洒在他脸上,微微泛着光。
哎,当年那般惬意光景,如今想看也再不能够。
我收回思绪,有人推门进来。苏若言站在门口望着我,有烛光落在他脸上,他忽地放下手中佩剑,叫了声我的名字,我一愣,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中。
第60章
浩浩荡荡一行人终于上路,碍于右护法他们带着证人实在不便引人耳目,于是我们兵分两路。
临近玉怀山巅风景豁然开朗,溪延岩间,瀑布飞驰,我站在高处往下望,心道这山路连绵,到底埋下多少英雄骨?
一路上陆陆续续会看到年长年少各色人物,背上挂刀、腰间悬剑、还有些人拿扇子做武器、再就是铁枪铁戟、软剑……只要你能想得到,基本上没跑,不过这些都是明亮出来的,至于那些没亮兵器的,苏若言告诉我,他们要么是些不愿暴露自己兵器的武林人士,要么,就是些专门讲江湖故事的说书人,过来开眼界的。
还兴这等事情?
我笑:那我就是来开眼界的。
苏若言望着我定了一定,忽然道:“我尽力只让你开眼界。”
我知他这话意思,只是不知这大会上集结的都是何等人物,若我不化回原形助他一臂之力,是否也能取胜?
这时乔白突然冒了一句:“你倒是真能让他只开眼界,我就服你。”
武林人士嘛,碰在一起不免动动腿脚,切磋切磋,只是我没想到这切磋手脚的机会,竟来的这么快。
太阳下山的时候山腰被照成一片阴蒙蒙,我们沿山路走,忽听见不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嘶吼之声,稍细一听,刀剑相交,好不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