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陈如姝的任务本应安排给大队里的闲人,但这陈如姝通达又干练,在乡里的名声太好,就算陈如姝已经结婚生了娃,男人们不论矮的矬的还都积极性挺高。结了婚其实没什么,那个时代夫妻两人的关系首先应是革|命同志的关系,大家既然都是革|命同志,人与人之间就没有什么男女隔阂。可话说得好听,陈如姝的丈夫,这个大文化人,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男人们有没有把他的妻子看作并肩奋斗的革|命同志,只是这个把工作看得比命重的文化人被安排了不少任务,没法儿空出时间去接他的革|命同志,严谨又负责的他虽然不愿看着其他男人领任务领得热火朝天,但也只能怀抱纯洁的信仰舍己为公。不过这个聪明的文化人不会甘心便宜那些他瞧不起的土包子们,他想到了陈如姝那个男子般的妹妹,于是便暗戳戳地向这个妹妹打听意愿,这妹妹不喜欢这个“道貌岸然”的姐夫,但她一听说要进城,便急着抢到那些男人之前接下了这个工作。
陈如妤本来是想去城里好好自由一把,结果却被路途上遇到的男人锁住了心窍。她觉得是她坚定的革老封建之命的思想感动了上苍,这个从天而降的男人让她这些年受过的所有煎熬都变成了回报。
她突然产生的对于结婚的执著情感令所有认识她的人都摸不着头脑,要知道这些年在街坊邻里的口水中艰难跋涉的陈如妤,差点因为不想与封建老顽固们同流合污而放弃结婚的念头。
陈家世代行医,陈如妤的父亲还在的时候,来往陈家的乡民很多,大家都客客气气,特别能看得起这一家人。陈如妤的父亲一死,再加上没留下个能继承他医术的男娃,丧礼一过,陈家的这个大笑话便在乡民之间传递开来,母亲不如死去的父亲会张罗,一成寡妇就免不了被欺负。得亏陈如妤的爷爷不重男轻女,因为想教给孙女们一点活命的本事,爷爷把姝妤两个女娃都养在自己家里学习治病,爷爷本想雨露均沾,但妹妹陈如妤实在没有学习的天赋,就选了姐姐陈如姝继承了他陈家的医术。
陈如姝比陈如妤大三岁,气质更像她的父亲,从小就聪颖又智慧,东西学得快,特别会说话,做事也周全。她的妹妹陈如妤倒不是说聪明才智不如姐姐,但两个相差三岁的孩子一同成长,大的明显比小的在头脑方面更占优势。
大人们都爱夸姐姐好,而妹妹却成了陪衬。
上头总有一个比自己先长见识又优秀的人,陈如妤就像是被绑住了手脚,时间一长,真的做什么都不如姐姐好了。这一弄就免不了被乡亲们对比,开始记事之后的陈如妤最烦的就是听那些不爱干活只爱唠嗑的妇女整天叽叽喳喳在她面前哎呦哎呦地叫,说什么你看看你姐姐,要向你姐姐学习,一个娘生的怎么差那么多等等。陈如妤爹还在的时候门口的妇女们说话倒还带点谄媚味,爹一走,妇女们聚得多了,聊得多了,连陈如妤的亲娘也受了影响,亲娘也爱学着那些吃饱了没事儿干的人的语气叫陈如妤好好争气,努力和她姐姐比一比。
陈如妤就是不如她姐姐,至少在头脑上比不过,她叛逆的时候在这方面的认识上还是清醒的,但她觉得自己长得比姐姐好看点,所以一逢有人拿聪明说事儿,她就会拿自己的长相回怼,但那些开口就爽的人却会说长得好看没有用,反正横着竖着都想表达陈如妤和她姐姐比起来一无是处。
陈如妤十五岁那年,她十八岁的姐姐和一个叫做白明德的文化人结婚了。这个叫白明德的男人是大城市来的知识青年,长得端正,做事严谨,为人真诚。乡里人一听说这陈家大闺女和文化人好上了又是一阵子热闹,街坊们一路过陈家门口必定要聊上一句真是般配。那些叽叽喳喳的妇女们之后便开始咋呼起陈家二女儿的婚事,毕竟陈父不在了,陈如妤的母亲又是一个寡妇,她们不操心怎么行。
这婚一结陈如姝和白明德两人便迎来了美好生活,五年内连生了两个儿子,虽说这个时期的外部环境乱,但白明德一家子积累了不少人情,再加上陈如姝又是乡里的治病人才,他们家的日子还算是好过。
可陈如妤的日子不好过。陈如姝成家又生了娃之后姐妹俩之间的感情就越来越淡了,姐姐很少再关心她妹妹的情感变化,到是学起街坊妇女、她们的母亲,也开始催起妹妹的婚事。
“你看看我家明德...”“明德今天又给我...”“应济多乖啊,你也早点成家生个宝宝...”“我那时候...”
陈如姝总是拿自己和妹妹对比,她的出发点一定是好的,但她不知道她的妹妹最讨厌和姐姐对比。
没有人真正走进陈如妤的心里好好听她的感受,全都是把自己的想法和观点不加掩饰地倒给这个每天都在不断接受外界攻击和自己内心挣扎的女孩。有一天她实在忍无可忍了,便学着那些在街上喊口号的青年人,也在人群聚集的时候好好抒发了自己的感情,她把所有的街坊邻里都骂了一遍,还扬言自己绝对不要结婚。单纯的她以为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就可以堵上那些无聊至极的人的嘴,结果更多不和谐的声音传到了她的耳朵里,那些乡民们居然说她疯了,不正常了,看不起凡人了,想嫁也嫁不出去了。
她发现这些人的嘴根本就堵不住,但是自己的耳朵可以堵住,自打陈如妤想明白这个道理之后,她的日子就过得和风一样轻松了。
像风一样的陈如妤就这样自由到了二十二岁,她压抑了多年的情感,在遇到那个特别的男人时,全部倾泻了出来。几十年后她再回忆的时候,还是搞不清楚当年怎么就突然为爱痴狂了。
骑着自行车的陈如妤一眼就看到了绿荫尽头的那个男人,男人穿着一身绿色的军装,跨个小布包站在纷飞的杨絮里,他的眼睛望着很远的地方,手里还攥着一张白纸。那身军装太合身了,以至于陈如妤真以为那里站了个军人,她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反正就突然想问问那个军人要去哪,需不需要载他一程。
陈如妤在距离那男人大概十米的位置下了车,她边推车边靠近,嘴里还喊着:“喂!你要去哪?我这儿有自行车。”
当时自行车可不是家家户户都能拥有的,那可是有钱人的象征,陈如妤当时也没想要卖弄,但她的确是在卖弄。
当时的军装可是最流行的服饰,能把军装穿得这么飒的人当然只能和拥有自行车的人配对。
陈如妤说那个男人和她对视的时候,她的心就好像被击穿了一样。这种感觉过了几十年都没有忘,再过几十年一定还不会忘。
她看到那个男人的眸子闪了一下,于是她的潜意识开始疯狂暗示她,这男的对她也一定有意思!陈如妤早忘了结不结婚这一茬儿,她就像是失了心失了智,就想一个劲儿地往那人身边靠。
“嗯...我去这里。”男人把手里的白纸展示给陈如妤看。可陈如妤的重点完全没放在男人的回答上,她被这男人的声音俘虏了,他从来没听到过如此干净又厚实的声音,简直要把她的魂都勾走。她突然觉得这个男人比身后的大树还要伟岸,自己比天上的杨絮还要自由。
陈如妤沦陷了,她觉得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在牵引着她的脸蛋,总是无法抑制地想笑,想飞扬,想快乐。
“我带你去!”陈如妤压根没管这男人有没有接受,伸手就拿过了男人手里的那张白纸,可陈如妤的眼睛花得看不清纸上的钢笔字了,因为她碰上了这男人的手,然后她的脑子里边全都是“抓住,抓住,抓住!”
男人没再说话,他肯定能看出陈如妤脸是红的,至于他能不能理解陈如妤的意思,就不得而知了。
虽然男人要回了白纸还向女人委婉地表达了不适,但心火烧得正旺的女人全然不顾,她竟然把男人强制按在了车子后座,骑着车带着男人在绿荫大道上转了两圈。
骑着车的陈如妤开心极了,她张着嘴巴笑得灿烂,飞絮不时钻进她的口腔里,她会朝旁边吐两口然后继续大笑。这个载着男人不顾形象的女人似乎和这个不会顾及脸面又不敢明意拒绝的男人绝配,两人、一车、绿荫、大道,这要让乡里那些封建老顽固们看见,又要噘着嘴摇头晃脑了。
如果男人不从自行车上摔下来,陈如妤可能会一直这么骑下去,就像别人骂的疯婆子一样。
这男人铁定是故意摔下来的,陈如妤只感觉后座好像少了点什么,她扭头一看,车上的人竟滚在了地上,那身绿色的军装,也缠了一层黄土。男人估计是摔疼了,半天没站起来,陈如妤的道德感这才恢复过来,她也觉得自己疯了,但反应了一会儿后竟又兴奋起来。
“这下可有理由把你带走了!”疯婆子陈如妤这样想。
陈如妤上前查看伤势,和那男人说自己刚好是医生,可以带他去治一治,那男人似乎轻易地相信了。
陈如妤的才智在对付这个穿军装男人的时候发挥得淋漓尽致,她觉得自己聪明极了,这么容易就把男人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