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我怎么就哭了,有什么好哭的,不就是梦成了真么。
“哥...一会儿让别人听见啦!走走走,我们屋里去,我会再去找找林子哥的,你不要担心了,交给我就好...”
我不会担心了,林已经找不到了,你也别再逞强了,别再对我这么好。
“小行?你干什么了?这孩子怎么哭成这样儿?”
“您去忙吧奶奶,没啥...呃...昨晚在山上看见鬼给吓着了。”
“哪有什么鬼呀,多大的人了,让小叶别自己吓自己。”
“好嘞奶奶,您赶紧去忙吧。”
你**的才被鬼吓着了。
白行真的很行。我把林的事和白行说了,我看得出白行在得知林并不是人类的时候十分惊愕,但他没有因林的消失在我面前表现出难过,我猜他是怕我再被他的情绪感染。
我又去了一趟姥爷的坟头,在地上跪了好久,白行也陪我上了山,他为了安慰我还和我去找了林,我们在那棵树下拜了把子,白行还给这个仪式取了个响亮的名称叫“山林三结义”。他说等他自己挣了钱就想办法把这里承包下来,到时候花钱建个小别墅,一有时间就一起喝酒烤肉。
原本说要去找林时我心里还有一点隐痛,没想到被他搞得像去参加了个娱乐项目。
为了不影响第二天的工作,白行包了一辆车把我送回了我的公寓,到家的时候已经半夜,林那屋空了出来,又刚好有被褥,白行就将就着住了一晚。
我不知道白行有没有睡好,我是一晚上都没有睡着。我躺在床上回想这些在我身上发生的事情,还轮不到去落寞,反倒是觉得诡异。一个好端端的能扫地端盘子的人,说不是人类就不是人类了,说消失就一干二净了。还有荆池,还有姥爷...我怎么觉得全部的全部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不过诡异的感觉只持续了一晚上,从第二天天亮开始,落寞便开始攻击我。
好在有白行在一旁时刻通过电话短信监测我的情绪水平,之后的一段日子我过得还算是平稳。
白行一开始看起来并没有受到很大影响,我按部就班地工作了几天后白行才让我感受到他内心的异样。有一天他突然给我发了一段很长的信息,我没有数具体有多少字数,估摸着得有小一千。那段文字里写了他对林的感受,对我们在山野里奇幻经历的推测以及对自然界里生与死的认识。
他说像林子哥这样超凡脱俗的人,做人类都便宜这个社会了,还说他无法想象林子哥,还有我生老病死的样子,希望我也是个有着不可思议身世的神灵,不要在人间受难。他说,如果我真的不是个人的话一定要提前暗示他,让他做好心理准备。
“哥啊,你就当个太阳吧,总让我感觉阴晴不定也没关系。”
我看了他发自肺腑的话感动得不像样,酝酿辗转了半天才终于想好要给他回复的内容:
你才不是人。
不得不说白行在情感感知和表达方面比我强很多,他的脑子很管用,尤其善于分析总结,但我还是不会承认他的情商和智商都比我高的这个...事实。
白行说“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他推测说也许死亡不是林的终点。荆池也说过“死亡就意味着再生,会有更多生灵在世间继续他们的生命”,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准确理解他们的意思,但是慢慢的我发现,林的消失,的确让我获得了新生。
其实我一直都不相信林真的消失了,我觉得他一直都在我的身边,毕竟他之前在的时候也一直存在感极低,似乎不留意就不会注意到他在做什么...我一开始不敢相信林不是人类,但后来我竟觉得他是个树灵才更为合理,不爱说话也不怎么做事,就像是树一样,一直就在那里,没有缘分我们就会互不相识。
林消失后,我对身边的植物,尤其是树更加敬畏了,但敬畏归敬畏,我深知和他们没有相识的缘分,所以只敢在心里浅浅地留意一下,颇有点“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意味,这首诗的后两句被我稍稍改动了几个字后也恰能表达我的心意:取次花丛只敬畏,半缘修道半缘君。毕竟我不太敢“懒”于回顾。
九月意味着新学期的开始,我虽然已经完成了十几年的学业,但毕业后的第一个九月,还是让我有一种“新”的感觉,我抓住了这个新,把自己全身心都打理了一遍,以迎接往后的人生。
在公司里,我有意识地敞开心扉去接纳身边的同事,有约必应,有酒必陪,经营脸色,只散播快乐。慢慢的,我在公司里的人际变得比之前好太多,我能和他们一起八卦、吐槽,一起娱乐,打发闲暇时间。我偶尔会从集体的认可夸赞中获得满足感,但热闹的感觉在我回到自己的公寓之后就会慢慢消散。我有时还会梦见林,但醒来之后往往只能回忆出一点点片段,可越是回忆不出越是想要梦见。
关于林,我也只能暗自神伤。日子总是要顺着往前走,我没打算忘掉他,所以就假装一切正常。
至于那些围绕着我铺展开的谜题,我没打算放过我自己,所以就逼着自己改变了,一旦发现和我身世有关的线索,定穷追不舍。
别说还真是只要肯用心,不怕难攀登。我在九月份又接到邮局的电话让我去取匿名汇款,这次我没有把钱完好地收藏在抽屉里,而是想尽办法去找了寄钱的人。我猜想这个汇款者必定和我的身世有关,至少他认识我,还知道我缺钱。而且吴彩曾说过她之所以抚养我也是因为受匿名汇款者的指示。
只要我能找到这个人,也许就能离真相更进一步。
经历了一番工夫,我锁定了匿名汇款者的寄件范围,因为匿名汇款不违法违规所以派出所并不帮我锁定嫌疑人,所以我只能从邮局获得寄件点的信息。其实想要确定寄件人光知道寄件范围还远远不够,但对我来说已经完全足够了。寄件点在城郊的一家大超市附近,一想到城郊,就让我想到了久违的程老板。刚巧我也有事情想问他。
整个排查过程顺利到让我一度以为是林念在我接济了他那么长时间所以用了什么神力在暗中帮我。
我抽空按照邮局给我提供的寄件点信息坐着城际公交摸索到了目的地,这里的邮局旁边果然是一个双层大超市,我推测这个双层商品房的房东就是程老板。
因为怕大超市的老板不太好沟通,所以我决定先去攻略超市旁边的小面馆。面馆的收银是个少说有四十的女人,看起来眉目高挑,脸庞圆润,不像是个打工仔,倒像是老板娘。所以我买了碗面,坐在离收银最近的地方,边吃边和收钱的女人聊天。
林估计又在暗中显灵了,让我一切都猜了个正着。收银的的确是老板娘,而且她的房东的确姓程,不仅如此,这边上下两层十几套大大小小的商品房的房东,都姓程,是一个人,名字就叫程松本。
程老板果然深藏不漏,怪不得他敢让我这个小店长在节假日跟消费者一起放假,怪不得经营得好好的小户外用品店能说搬就搬。
我从面馆老板娘那里弄来了程老板的手机号,虽然我自打门店搬空那天之后再也没和程老板联系过,但我猜他原来给我的那个号肯定已经弃用了。
我害怕程老板标记我的手机号,所以就在附近到处找愿意借我电话的人。我编了个合适的理由,又提前表明愿付给别人二十块钱,被拒绝几次之后...一个在路旁抽烟的中年男子同意了我的请求,他把手机借给我,我拨通了程老板的电话。
程老板接听了电话,我们刚开始互相寒暄了几句,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我用的不是自己的手机,还通过套我的话确定了他的想法,然后乐着让我把手机还回去等他的电话。
我归还了手机,也付了钱,那个掐了烟的橘皮脸男人原本还想我和聊会儿天,正好程老板电话打了过来,我谢过那人,接了电话便离开了。
我有很多想问程老板的事,程老板似乎也有很多想和我说的事,碍于单纯的声音传递在表达上的局限性,我们没有用电话聊太久,他约我在我工作附近的商圈吃饭。
之后程老板按时赴约了,但他看起来并不只是想和我简单吃个晚饭,他甚至在我公司附近的酒店订了房间,当我们在餐厅聊到快打烊的时候,他又邀请我去酒店喝酒,继续把他的事情讲给我听。
他说,有些事情,我该知道了。
他还说,我被吴未,保护得太好。
我不敢想象,那一晚,我心中几乎所有的疑问都解开了,程老板把我脑子里的一个个问号捋直连成了一根长长的线,这根线从我的今日倒着延伸,延伸到20多年前,延伸到50多年前,甚至延伸到千百年前。
家族、祭祀、时代、自然。
我从他们那里听来的事情终于汇合在了一起:吴彩、陈如妤、荆池、程松本……还有我这二十多年的经历,连缀成了百年的沉浮故事。
圈圈圆圆,曲曲折折;兜兜转转,起起落落。
我再也抑制不住想要把这些记录下来的欲望,于是用了几个月的时间把他们叙写了出来,我给这个故事取了一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