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完噗一下笑出了声,心想哥们还真就是这样当的。小女孩学着大人的语气,虽然说的话不讲理,但童言无忌,天真有趣。
陌生城市的车站里,来来往往的过客步履匆匆。我有好多天没这么敞开心扉地和亲近的人交流了,与心思活跃的两个人在一起,就像待在另一个世界。
“你妹妹还挺可爱的。”我对白行说。
“可爱?我十分钟之后再问你一遍。”
白行接到我后,依据站厅内的指示,领着我们穿过人群左转右转,往可以打车的地方走。
期间白可意还尝试骚扰了他哥哥几次,但被哥哥不断喊话:“交班了,交班了,我下班了,祸害他去。”
白行口中的“他”就是我。我原本还满怀期待,想认识认识这个小朋友,结果白行的妹妹压根不屑于搭理我,只赖着白行,对白行的一切行为都指指点点,仿佛哪都看不顺眼。
白行告诉我:因为可意还没开学,他的爸爸去外校开研讨会了,白行又天天在家闲着没事做,所以白行亲爱的叔叔就把可爱的女儿交给了能干的白行看管,白行根本没机会推脱,只能争取不辱使命。
“她不仅烦我,杠我,还要打击我,我这几天都快炸了。”白行一脸无奈。
“有个妹妹多好啊,我想要还没呢。”我安慰他。
“哎,哥,我这个高材生还要陪小学生辅导作业,要我一个小时就写完了,可她根本就写不下去。”
“你不是说你以前也不喜欢写暑假作业么?”白可意蹭到他堂哥身边。
“对啊,暑假作业有什么写的,几十页的题,一点儿没针对性,写了就是浪费时间。”白行满不在乎随口表达意见。
白行当老师一定会误人子弟,他的堂妹还是个小学生,正是顺意听话的时候,怎么能在孩子面前如此绝对地否定老师留的作业呢?
我原本是这样想的,因为我以前就特别听话,但我错估了十年后小学生的智力水平,白行的妹妹不但听懂了白行要表达的意思,而且逻辑思维能力一点不差,她对哥哥说:
“所以我才不想写啊。”
白行给了我个眼神,我猜他想说:你看,就这样,我算是没招了。
我想到他之前在山灵面前威风凛凛,再对比他现在的样子,好像瞬间明白了游戏玩家现实中干不过虚拟里放肆耍的心理。
果然是一物降一物。
我们三人坐上了出租车,叽叽喳喳的白可意终于安静了一小会儿,我发现这孩子虽然爱在白行身边闹腾,但很有素质,比如在车上不把头手伸出窗外,系好了安全带。
当然也有可能是我先入为主地认为大学老师的孩子家教会更好。
“林怎么样了?怎么没见到他。”我问白行。
“林是谁?”可意问。
“林是你哥哥和我的朋友。”我回答她。
“他怎么了?”可意又问。
“他身体有点不舒服。”我又答。
“他去医院了么?”可意再问。
“停,停,打住,停。”白行抹了一把脸。
“要停这儿么?不是要去...”驾驶座的司机用乡音插了一句话。
“走走,继续,不停。”白行把头往前伸了伸,对司机说。他深吸一口气又靠回后座椅。
“林去医院了么?”
“嗯,这个要问你哥哥。”
可意拍了一下白行的肚子,白行这时正在闭目养神,他眉头收紧,像被杂事烦心。
“白行,林在哪?”可意问他堂哥。
双目紧闭的白行用双手护住他的肚子脑袋一歪,一声不吭。
“你死了么?”可意被安全带护住的身子往上一伸,一根胳膊举了起来,手捏住了白行的脸颊。
白行还是不吭,脑袋再一歪,手轻拨了一下脸。
可意随即解开安全带,跪在车座上往白行身上靠,原来是准备掐白行的人中,我在一旁看戏,就差嗑几颗瓜子了。
白行活了,他把他亲爱的堂妹摆正在座位上,然后给她拉上安全带,无奈地看了我一眼,又假装皱着眉头看了可意一眼,对我俩说,“只要你们乖乖的,我啥都说,行不行。”
“白行。”可意耸了一下肩,又眯着笑眼:“说错了,是不行。”
我在一旁偷着乐呵,白行看起来要吐血了,不过我知道他还是很爱这个妹妹的。
“林住在医院,医生还不确定病因,但我想出了那么多次事,就拜托熟人安排了床位,让医院观察着治,应该问题不大。”
“他得了什么病?”可意问。
“乖乖,咱能不能...心理疾病。”白行无可奈何地回答了。
“那他去找伯伯了么?”
“没有,这个你不要管。”
“我为什么不能管?”
我算是知道白行为啥备受折磨了。
白行忽略了可意的任性,继续对我说:“我没有去找我大伯,原因你知道,但是你放心,林在的地方我有熟人,他会帮忙打点好一切。”
“你为什么不去找伯伯?他不是医生么?”
“因为伯伯很忙,我不想去打扰他。”白行的耐心明显是强挤出来的。
“医生不就是治病的么?病人为什么怕打扰医生?”
“因为...”白行又看了我一眼,他眼神里除了疲惫还是疲惫。
我用眼神回他:别看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关于病因,医生有什么猜测?”我说出了一直存有的疑惑,顺便救了白行一把。
“这个不太好说,医生只是给我举了个例子,他说有些人能从自残的痛觉中感受到刺激和快|感。另外,林有些特殊,具体的情况我也听不太懂,总之就是他的精神状况不是很正常,但是又无法断定确属于哪种心理疾病。”
...从痛觉中感受到刺激和快|感...这几个扎眼的词组合起来,让我原本轻松的心感受到了不堪。精神状况不正常...我不敢相信原本可以正常生活工作的林会变成白行说的这样。
“会不会是医生夸大了。”我问。
“应该不是,他们也没给我准话,这些还只是猜测,我也觉得林子哥除了不爱讲话,没什么不正常的。”
“还是去找大伯吧,他肯定能看出正常不正常。”可意又发话了,但我和白行都没有回话。
车窗外街景瞬时变换,外界的嘈杂被铁皮隔离,声色无法近身,皆因心在屏蔽。
我在一边暗暗捏自己的小臂,慢慢发力,从一点点的触感到疼痛聚集,再到...我不知道自己使了多大的劲,我太想与林感同身受了,可是我做不到,我完全不能理解疼痛能产生什么快感。况且林用的是开了利刃的刀...割自己的皮肉。
林三次自残之后的模样交叉着映在我的眼前,他身上那些鲜艳可怖的红色像宣告绝症的恶魔,无数恶魔撑着黑色的翅膀在他的身上环绕,每到一处,就会制造新伤,每制造一处新伤,我的皮肉都得到了同等的痛,我觉得自己快疼到扭曲,可眼前的林却一动不动,就像是感受不到,而他淋满血的脸,还挂着微笑。
他原来是个精神病啊...
我原来和一个精神病待了这么久,我竟然让一个不知底细的人和我在一起待了这么久,还好他没伤害我...还好他没伤害我...
“哥,再过两个路口就到了,哥?”白行对我说了一句话,我听到了,但张不开嘴巴。
“哥?”白行略过可意拍了我一下,我回过神,抬起手摆了摆,告诉他我知道了。
“别太担心,心病没那么可怕。又没确诊,别想了。”白行声音压得很低,我没听进去他的话。
可意睡着了。直到出租车停到路边,白行付完账,他才轻声把他的妹妹叫醒。
“也就睡着的时候乖。”
妹妹睡眼惺忪,被他哥哥抱到车下。
“到姨奶家了么?”妹妹刚醒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个妹妹,她的手被白行牵着,懵懂得像个不到十岁的小学生。
“到了。”白行拉着妹妹的手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
“我还没和可意一起来过,希望这次能坚持三十分钟。”白行扭头对我说,“你先想好要问什么,我姨奶真的很难搞,千万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没回应他,满脑子都在想林之前都做过什么事情,除了那三次外还有没有其他诡异的举动,我第一次见他是在城郊的山林里,那时我摔伤了,林似乎还想帮我一把,他怎么可能会精神不正常?
...可他后来为什么要来找我?他怎么知道住在哪?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一直跟着我?我又为什么一直让他跟着?
习惯了怠惰的头脑似乎又一次害了我,我总是不喜欢将问题思考明白,喜欢逃避,喜欢屏蔽,喜欢麻痹自己,以为只要不去想一切都能自然捋直。几个月以前的疑惑又重重叠叠地在我脑袋里反复,所有没被我安排妥当的问题都开始陆续回头找我算账,可如此浩繁的内容我那颗小小的头颅又怎么能在短时间内合理排版。
命运总爱和我这种没有能耐的人开玩笑,不然,为什么不擅长解决问题的我连出生都是个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