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念头一出便一发不可收拾,他开始琢磨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黎朔自己爬上龙椅。
一日傍晚,他从酒楼喝酒回府,推门进去之后,发现自家的院子里站着一个身着灰色衣袍的男人,那男人见到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可以帮你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黎朔。”
这个念头甄崇从未和任何人提起过,一听那灰袍男人如是说,原本迷迷糊糊的他登时吓醒了,斟酌再三后,他将男人请回了寝屋密谈。
男人话不多,进屋后,从袖笼中掏出一小节黑色的拇指粗细的藤条,对他说:“此乃长于极阴之地的植物,名唤‘魑木’,凡人服下此木熬成的汤,会慢慢被其吸尽阳气,最后体虚而死,你将此物送进宫中,黎朔只要沾一点,便会在十日之内死去。”
甄崇为人谨慎,深知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当下问男人为何要帮助自己,男人只向他提出了一个条件——
“你继位后,我需要你每隔一月给我送来一百名妙龄少女。”
甄崇以为这人是巫师,他能用巫术助自己上位,自然能省不少力气,于是他便爽快地与男人达成了协议。
黎朔在喝了沾有魑木的茶水之后,身子果然日渐消瘦下去,医师请了一个又一个,都看不出圣上得了什么病,就这样,旬日之后的深夜,甄崇和男人站在龙榻前,狞笑着看黎朔的呼吸渐渐微弱下去。
男人法术很高,那晚他施了法,先是捏造了一道假的圣旨,再然后迷惑了宫中的太监宫女以及圣上的起居郎,之后,甄崇混入前来吊唁的大臣里,听已经被迷惑的侍官将那份传位给自己的圣旨念出来。
黎墨一族纷纷站出来反对,他们要求彻查圣上暴毙一事,根本不承认这道简直堪称荒谬的圣旨,甄崇并不着急登基,当时他便站出来说同意彻查此事,明面上全力支持黎墨一族,暗地里他与男人谋划,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黎墨一族呼声最高的人干掉。
就这样沸沸扬扬闹了大半个月,朝中反对的声音已经所剩无几,甄崇为最后的继位又添了一把火,他让男人迷惑了黎墨一族的长老,让他向众人做出解释说自己其实是黎墨一族遗失的孩子。
黎朔本就膝下无子,黎墨一族中能继位的人都被甄崇不声不响地做掉,再加上那道白纸黑字的圣旨,甄崇名正言顺地坐上了皇位。
“荒唐,真的太荒唐了。”白陌阡听完倒吸了一口气,人心真的太过可怕,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名誉权利,一步一步算计,看似合理,实则荒谬之至,朝臣们看破不说破,百姓们不懂也不想懂,天下虽姓黎,却只是自欺欺人,这与指鹿为马又有何异?
那个在甄崇偷天换日的计划中起了关键作用的男人,便是一心想要复活逍遥门的二师兄孟泽。
第54章 漠北张家
“荒唐?”甄崇冷笑一声,他仰头看向白陌阡,冷白的光映在他紫黑色干瘪的脸庞,凸出的眼珠子闪着精光,“史书总是将腐朽残酷粉饰得光鲜亮丽,哪有什么九五至尊、真龙天子?不过是借一身繁缛王服裹挟自己对权利名誉的贪念罢了。何为天道?何为荒谬?从六国争霸到楚文王一统天下,规则的制定者,史书的执笔者,历史的缔造者,从来都只是站在权力顶峰的人。”
白陌阡眼眸轻闪,甄崇说的这一番话他不是很赞同,格局和朝代的变迁看似是由一人推动,然而深究其中道理,起着决定性作用的却是另外一股截然不同的力量。他和黎绍这一路走来,看到了很多,听到了很多,楚国兴盛强大一统中原到楚王朝的衰落倾覆,再到新王朝的欣欣向荣,于历史洪流中掌舵的从来都不是经天纬地的楚文王,也不是威强睿德的皇太/祖黎朔,头戴冕旒的人总在改变,而真正亘古不变的是如浩浩流水的黎明百姓。
“不、不是的。”白陌阡摇头,轻声道。
他抬眸朝四周望了望,眼眸里带着一抹沉寂的光,恍若穿越历史洪流的淡淡星火,灼烧着人心。
“你所谓站在权力之巅的人并不能左右历史的发展,江山亘古不灭,然人的寿数却只有短短百年,百年后无论是威震四海的霸主还是碌碌无为的庸民,都会化作一抔黄土,站在同一高度由后人审视。”
“想长生,便要放弃帝位,想要帝位,便不可能长生。”白陌阡叹口气,“你太贪婪,继位后恐东窗事发,迫不及待将跟着黎朔打天下的开国功臣赶尽杀绝,多行不义,遭冤魂恶鬼索命,恐慌之下你开始四处寻求长生之术,最终将自己弄的人不人鬼不鬼——”
“闭嘴!”甄崇尖叫了一声,他猛地站起来,两只枯树枝般的手朝白陌阡抓去。
白陌阡眼眸一凛,左手抬起,右手顺势拔剑,一道寒光闪过,甄崇的双手被削了下来,浓绿色的尸水喷洒了一地,枯手掉在地上很快就变成了白骨,最后化成一滩绿水。
甄崇疼的牙齿“咯咯”直打颤,嘶哑地叫了几声,枯瘦的身子抖得像寒风中的树叶,他踉跄几步后立定,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深知自己不是白陌阡的对手,当下,他咧嘴,颇为得意地笑了,“这天下已经是我甄崇的了,我死后,还有我的皇儿,皇儿又会传位于我的曾孙,代代无穷无尽,从此以后,再无黎墨一族。”
“疯子。”白陌阡皱了皱眉,他将佩剑收回,低声叹道。
甄崇恍若未闻,低声笑着,沙哑的声音在空旷的冰宫之中回荡,就像是千万只小鬼窃窃私语,听得人一阵恶心。
站在一旁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黎绍冷哼一声,他扫了甄崇一眼,淡淡道:“你在任命商烨为天衍司国师的时候就没有查一查他的身份?”
此话一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戛然而止,甄崇身形巨震,他就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脸上的狞笑霎时凝固了,他眯着眼睛思忖了良久,摇了摇头道:“一介穷苦潦倒的修士而已,没有我给的权力和地位,他怎会有今日?不过是死心塌地为我卖命的走狗而已。”
黎绍抬眸静静地看着甄崇,半晌,甚为惋惜地叹口气,“自诩将权术谋略玩于鼓掌之中,并以窃国沾沾自喜,幼稚庸俗得一无是处,恶心。”说罢,转身拂袖离开。
白陌阡快步跟上,两人走至甬道口时,他回头望了甄崇一眼,抿了抿薄唇,最终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他们能找到长白皇陵,根本就不是阴差阳错歪打正着,商烨下的一手好棋,环环相扣,每一步都设计的恰到好处,既不会让白陌阡疑惑背后有人操纵,又能推着他一步一步抽丝剥茧,将前朝旧事挖出。
心思如此缜密细腻的一个人怎会甘心做甄崇的走狗?
白陌阡低着头暗自思忖着,前朝旧事就这样以一种近乎荒唐的方式被揭开,他下凡来经历的这一趟旅程似乎到了尾声,抛开这些腐烂不堪的往事,剩下的幕后操纵者商烨便值得好好推敲了。
他操控着这一切,将真相演给众人看,不,准确来说是演给黎绍看,目的是什么?是因为黎绍姓“黎”么?
白陌阡沉默着,恍神间黎绍已经带着他走出了甬道,重新回到了地宫门前。
“哦哟,幸好我们回来的及时。”黎绍挑了挑眉,笑道,他在青铜门前立定,抬眸静静地瞧着地宫中央。
白陌阡走前设下的剑障已经被九阴围成了一圈黑色的墙,黑色蜷曲的蛇身密密麻麻地贴在上面,“嘶嘶”的声音混合在一起,没有攀附上去的九阴不断地从剑障上掉落下来,就像是结痂的疤痕从身上脱落一般,看得人一阵恶心。
“五爷还好么?” 黎绍抬高了声音唤,“可还听得见我的声音?”
过了一会,九阴墙里传来客栈老板颇为无奈的声音,“先生,我等已幡然醒悟,先生就不要再取笑弟兄们了。”
地宫门口的金山他们几世都花不完,众夜行者盗墓本就是宠着钱财去的,见到金银珠宝而忘记危险实在情有可原。白陌阡将他们锁在金山旁,后背是花不完的钱财,面前却是毛骨悚然的毒虫,这是想让他们明白,钱财永远都是悬在头顶的一把刀,太过贪婪会死无葬身之地,这五个时辰对弟兄们来说仿佛是过了大半辈子,该看清的看清了,该看透的也看透了,客栈老板这话,算是顿悟之后的波澜不惊。
黎绍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他道声“抱歉”,抬步上前,从袖笼中将麒麟引拿了出来,黑金色的光在地宫中漫延,原本蠕动蜷曲的九阴一僵,它们仿佛遇到了天大的威胁,争先恐后地爬开,眨眼间,贴在剑障上的九阴便如退潮一般,消失得干干净净。
白陌阡从思忖中回过神,一抬眸,看见了众夜行者木然的脸庞,瞬间愣住了。一夕之间,这些人就像看透了生死轮回,之前眼眸里闪烁着的贪婪已经尽数褪去,他们沉默了很多,眸子里沉郁着漫无边际的波澜不惊。
“他们......怎么了?”白陌阡拉了拉黎绍的衣袖,忐忑问。
“白公子无心插柳,歪打正着成就了漠北张家。”黎绍弯眉一笑,好久没见到兔儿忐忑的模样了,他没忍住抬手捏了捏白陌阡的鼻尖。
“什么?”白陌阡眨眨眼,他没听懂黎绍这话的意思。
黎绍摆摆手,但笑不语。
客栈老板率众夜行者齐齐跪倒,朝黎绍和白陌阡行大礼,“漠北张家自今日立家,吾等将世代守护青铜门,不负白公子与先生的厚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