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衢呈“回”字,由中心王城向四周修出八条连通城郊的青石板路,商铺街坊绕城而建,百姓们穿着粗布麻衣行走在其中,一派安宁祥和。
王城城墙上楚文王和昭文君并肩而立,他们望着欣欣向荣的鄢城,眼眸中带着欣慰。
“初次变法成就显著,井田制改为均田制,天下子民均有田种,路旁再无饿死之人,军队分级,终军制的实施,让天下壮丁不再苦守边疆,人口也增加了不少啊。”楚文王笑着感叹道,他抬手搭在女墙上,修长的手指点了点,眉间尽是笑意。
“嗯。待新法稳定下来,我们便开始第二次变法。”昭文君说道:“第二次变法,主攻方向为铁器的冶炼生产,青铜器具太过笨重,前阵子我在去田间看百姓劳作,发现青铜农具用来耕地很不方便,劳动效率也低,若是不尽快变革,均田制产下的粮食便满足不了急剧增加的人口了。”
二人背后是初升的朝阳,面前时繁华的鄢城,商谈着改革变法一事。
这些话一字不落地传到商烨耳中,他抿了抿薄唇,眼眸晦暗不明。
白陌阡将目光从楚文王身上移回,他上前一步,单手揪住商烨的衣领,一字一句道:“他们的对话你可听清了?鄢城百姓的模样你可记住了?这是当时的楚国,我带你去瞧一瞧中原其他诸侯国。”
话音刚落,商烨只觉耳畔一阵风声呼啸,眼前一片混乱,待定神立住,他们已经身处墨国国都咸宁城的上方。
第57章 疯子
城中的街衢仍旧是坑坑洼洼的土路,百姓们住的屋子大多是矮小昏暗的茅草房,牛羊的粪便直接倾倒在街道上,王宫在咸宁城的北面,三阶艾青石铺就的台阶上,只修建了两三座宫殿。
楚国的均田制已经实行一年多了,墨国仍旧固守着商朝时颁布的井田制,公田没人种,私田不敢种,全国上下一年所产的粮食不足楚国的三分之一。
每年都征兵,家家户户凡是年满十五岁的男子全都征去守城,人丁凋零,从事农业耕作者多为六旬老人或者年龄刚过十岁的垂髫小儿。
墨国当权者看不到百姓的所需所求,仍守着旧一套的法规制度,百姓苦不堪言,纷纷逃往楚国安家。
望着死气沉沉的咸宁城,商烨身形巨震,脸色霎时变得灰白,他哆嗦着嘴唇不住摇头。
白陌阡冷哼一声,又带着他去往倾、熙、陈等中原诸侯国。倾国正在进行土地农田改革,熙国正在进行科举制度改革,陈国胡服骑射,正在进行军制改革。
中原上的每一个诸侯国都在改革变法,诸侯王们跌跌撞撞,不断摸索,他们的目的都是一样,满足百姓的生产需求,提升本国综合实力,进而逐鹿中原成为天下霸主。
在那个时期,楚文王励精图治,敏锐地抓住了楚国发展与百姓需求之间的核心矛盾,与昭文君联手,举国上下铁腕推行变法,楚国很快便从强国林立中脱颖而出,为日后的一统中原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眼前不断闪过楚国的日新月异的变化,商烨紧抿薄唇,原本不屑一顾的眼神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心理防线被突破前的困兽死斗。
白陌阡并不着急着让商烨看清他自己的行为和说法有多蠢,他抬手挥袖,抹去楚文王时期的一切景象,换成了楚王朝统治后期。
随着天下大一统,人口的繁衍更加迅速,均田制中提倡的按人丁分田地暴露出了诸多弊端,有些财力的乡绅出钱将贫民手中的田地收购,失去土地的贫民只能为乡绅打工。
朝廷收税,乡绅苛捐,一层一层缴纳上去,最后贫民手中的粮食所剩无几,一户人六七口,根本吃不饱,何谈穿暖。
铁器农具大多已经生锈毁坏,根本无法保证正常的农业耕作,良田变荒田,贫瘠之地又无法得到开垦,易子而食的惨象在楚王朝的大地上时常发生。
鄢城早已不复当年的繁盛,富丽堂皇的王城下掩埋着的是已经腐烂得不堪一击的皇权。
终于,百姓不堪忍受,纷纷揭竿而起,黎朔一呼,天下百应,很快便推翻了楚王朝的统治。
一场大火自鄢城王族宗庙而起,滚滚浓烟遮天蔽日,火舌蔓延跳动,裹挟着街坊建筑,同大厦倾覆的楚王朝一起,埋葬在历史的洪流之中。
商烨怔怔地瞧着,他踉跄着后退几步,白陌阡抬手将他稳住,挥袖,将回溯时阵撤回,满目的火光消散殆尽,繁华的长安重新映入眼帘。
“王权更迭、朝代兴替代表的,仅仅是变法与改革,楚之鄢城与如今之长安本不可同日而语,你将如今的繁盛归结于自己的治理有方以及天下江山本就姓黎,当真愚蠢。”
白陌阡松开揪着商烨衣领的手,他转身看着长安城,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淡淡道:“历史的车轮在继承和超越中前行,江山是天下苍生的,它不属于任何一个人,不属于任何一个氏族。”
商烨跌坐在火凤背上,一直以来所坚守的信念被白陌阡摧毁,他为天下所做的一切都成了笑话,事情本不是这样的,为何会发展成这样?
“不,不是这样。”商烨喃喃,他揪着自己的头发,双目赤红,低声嘶吼着:“这是我一手创建的盛世,天下本就该属于黎氏,本就属于黎氏!”
他站起身,周身迸发出浓烈的黑气,头发散披着蒙住了他半张脸,商烨抬手胡乱抹了几下,一字一句道:“既然你们不肯承认长安,那我便毁掉,我要建立属于我自己的天下!”
话音落下,一阵闷雷响过,狂风卷着浓云从东北飘来,很快便遮蔽了整个苍穹。
大地开始剧烈震动,震耳欲聋的声音在耳畔炸裂,猩红的岩浆从太白山天池喷薄而出,黑云漫延开来,养在沼泽里的九阴被粘稠的岩浆裹挟,发出“滋滋”的嘶叫声,眨眼间便烤成了干尸。
大雨倾盆而下,恍若海水倒灌,夹带着岩浆朝长安城倾覆而去,岩浆后跟着蜷曲扭动的九阴潮。
黎绍设下的阵法撑不住了,金红屏障中裂开一道又一道类似蛛网的缝隙,九阴为了躲避灼烫的岩浆,争先恐后地从了裂隙中钻进去,好几条在钻的过程中,身上的皮肉被刮下来,流出绿色的鲜血。
商烨仰头嘶声大笑,身上的衣袍被大风鼓动开来,他的背后是不断喷发岩浆的太白天池。
“疯子。”白陌阡眼眸轻闪,低声道。
“我们分头行动,商烨那边便交由你处理,我去将龙脉归位。”黎绍说道。
“嗯,好。”白陌阡点点头,他叫住准备腾云离开的黎绍,抿了抿薄唇,“你多加小心,我等你回来。”
黎绍回头,扬了扬唇角,挥挥衣袖道:“你也多加小心,商烨那边你留他一条活路。”
“知道了。”白陌阡答应下来,抬臂拔剑,嘱咐火凤朝商烨飞去。
念月出鞘,澄净灵力的剑气转瞬间便将商烨笼罩,白陌阡举剑在眉间,左手食指中指并拢,缓缓拂过剑刃,闭眸,口中默念剑诀,白光闪过,手中剑刃变换成八列,一字排开,他一个鹞子翻身跃至空中,飞起一脚,将八列剑气逐一踢出。
商烨脸色微变,他慌忙俯身,堪堪躲过,有几列剑气挨着他的脸颊飞过,削断了他的散发。
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商烨吞咽了一下,还未定住心神,头顶一天罡金轮阵便已结,白陌阡纵身跃阵法中心,微微屈膝,踩着金阵向商烨压去。
黎绍凌云落入太白山深处,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燃烧的岩浆,他捏了道辟火诀缓缓降至地面。
商烨将龙脉随手扔在天池旁的树林里扭头就跑,当时白陌阡心怕商烨去毁阵法,所以着急让凤凰去追,现在他不得不进树林去寻找被他们忽略的龙脉。
天池旁根本无法靠近,岩浆似井喷一般涌出,在半空中冷却的岩浆变成暗红色,重重地砸向地面。
黎绍贴着边缘,缓步朝里头移动着,约莫走了半个时辰,枯木林映入眼帘,他正欲抬步,衣袖被人拉住了,回头一瞧,是白陌阡。
“小心。”白陌阡将他往自己怀里带了一下,黎绍眼前一花,一枚岩石便从眼前砸落。
“你那边结束了?”黎绍转头看向白陌阡,“有没有伤着?”
“没有。”白陌阡摇了摇头,扶着黎绍走进枯木林。
“商烨呢?”黎绍抬袖挥开一根横亘在眼前的树枝问道。
“没死,托你的福,给他留了条活路。”白陌阡冷哼一声,他实在不懂黎绍为何对商烨如此心心念念。
察觉到白陌阡情绪的变化,黎绍乜了他一眼,一边朝前走一边问:“吃醋了?”
“嗯。”白陌阡重重地点了点头,与黎绍十指相扣的手握紧了一些,无声地宣布着自己的主权。
岩浆喷涌的“轰隆”声响在耳畔,地面震动着不时裂开缝隙,黎绍忽然止住了往前走的脚步,他转过身,将白陌阡推在一棵枯树上,鼻尖轻轻蹭过白陌阡的脸庞,他半阖着眼眸,轻声问:“你还是我的小师弟么?还是我的白陌阡么?”
白陌阡怔了怔,黎绍的面容近在眼前,火光明灭映照在他的半边脸旁,长长的眼睫在眼睑投射下浅浅的影子,淡色的薄唇微微开阖,眸子里带着深深的疲倦和淡淡的不确定。
“你怎么了?”白陌阡挣扎了一下,黎绍这句话问的莫名其妙,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
“回溯时阵只有混沌元君可以开启。”黎绍紧握着白陌阡的手,不许他动弹,“如今你体内混沌觉醒,是不是等龙脉归位,你便要离我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