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上一见倾心,二人志同道合,一起救治伤民。”虞长乐道。
第三幅,是姑娘与道长云游四方。不知是不是写意的手法,姑娘白衣飘飞,仿佛腾云驾雾一般。画中人眉目温和,带着笑意,姑娘的一笔一划尽是精心,虞长乐不由动容。
他不懂情爱,却能看出绘画者对姑娘的珍爱。也许画下这些壁画的人就是画中那位玄衣道长。
但第四幅却急转直下了。玄衣道长神情哀伤,绘画者功力十分了得,那悲伤仿佛透过笔画传到了虞长乐心中。而道长怀中抱着那位白衣姑娘,姑娘脸上还带着笑,半搂着他的脖子,伏在他耳边,像在同他说悄悄话一般。
那只素白的手,指了一个方向。
虞长乐和敖宴都被吸引住了,燃灯符移到了第五幅壁画面前。
第五幅壁画是一座很高很高的山。彩气缭绕,祥云丛生。玄衣道长怀抱着姑娘,落到了山中。
第六幅与第五幅是同一个地点,两幅山连在一起,像是时间并没有过多久。他们在这里建了小屋,一起生活,还在湖水中养了许多鹭鸟。
“这似乎是刚刚的点汀湖。”虞长乐道。
第七幅壁画中,白衣姑娘在湖心跳了一支舞。尽管壁画都是静止的线条,但虞长乐眼前却像是出现了姑娘的舞姿一般,翩若惊鸿,矫若游龙,整汪碧蓝的湖水,都成了她的陪衬。
玄衣的道长坐在湖边,深深地凝望着白衣姑娘。
虞长乐默然,一种无力袭上了心头。
第八幅是最后一幅壁画。道长玄衣已成素缟,怀中是一只垂颈的鹭鸟。白鹭已经闭上了眼睛,它的羽毛化作了晶莹的光点,散入了浩茫天地中。
妖物死后,没有尸体,不留痕迹,归于天地。
二人一时无言,敖宴开口道:“居然真的是白鹭先生。你的运气果然好。”
他是想调节气氛,但显然,两个人的心情都还没有从画中恢复过来。
壁画结束,是白鹭先生刻的一首诗。笔笔遒劲,字字有泪。
虞长乐轻声念出来:“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谁与,独旦。夏之日,冬之夜……”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①
这一人一妖,生同衾,死不能同穴。
白鹭先生定居于岑山,魂归于岑山,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直到现在,人与妖物的相恋还是禁忌,几百年前就更是如此了。传说里留下来的,也只是先生乘白鹭栖居于此。
敖宴道:“或许,他也希望百年之后有后人能发现这个密境。”
虞长乐指尖摩挲着诗句,点了点头。
石廊壁画的尽头是一个洞窟,虞长乐走上前,洞窟中摆着一方冰冷的石棺。除此之外,洞窟里分了许多层,散落着满地纸页。
“不对。”虞长乐皱起眉,快步走上前,“这里有人来过!?”
满地书简与纸页,像有人匆忙翻找着什么东西一般。石棺被打开,棺口露出遗骸。地上还有散落或是断裂的箭簇,虞长乐抬起头,见白玉被什么人击碎了。
这白玉与他们的令牌是同个质地,看来闯入的并非映鹭书院的人,才会触动了机关!
那他是如何进来的?
虞长乐环视一圈未见不对劲处,便一把掀开了棺盖。就算是得到真人,死后也照样黄土白骨。虞长乐并不怕这些。
果真,只见棺底有一个黑幽幽的洞口,不用想,也知道这洞口是绕过了入口结界钻进来的!
秘境在岑山之内,映鹭书院的结界不可能覆盖整个岑山,过于偏门的荒山野岭是没有结界的。加之这个秘境又从未被人发现过,若不是虞长乐和敖宴这番误闯,不知多久才会被人发现。
“必须告诉先生。”敖宴道。他捡起一方书简,快速浏览后,深深皱起了眉,把书页递给了虞长乐。
虞长乐接过来,心头一跳。
传言中说白鹭先生最后想炼制禁术,是真的。这些手稿上,写的便是他力图找出把妖变成人、人变成妖的方法!
他是想要永远与白鹭姑娘在一起,但想偷取这些手稿的人呢?!
虞长乐定了定神,又翻出一堆手稿,半松了口气。所幸,手稿最后白鹭先生也很苦恼,术法并没成功。他没能在白鹭姑娘死前找出方法,直到他死,这术法也是个半成品。
“事态紧急,若非我们勿闯,不知要多久才能发现。”虞长乐走了几步,忽然目光被一把短剑吸引。
虞长乐用力拔出了剑柄,才发现这不是短剑,而是长剑被机关箭打断了,一半断剑连同剑柄被嵌在石壁里,像被机关的大风卷了扎进去的,闯入者没来得及把它拔出来。
虞长乐目光一凝。
在那剑柄上,有一个图案。
——与他那只铁匣子上一模一样的刺花。
※※※※※※※※※※※※※※※※※※※※
①出自《诗经·葛生》。“我爱的人啊,就葬在这里。”“百年之后,我将归于此处。”
这是我很想写的一个片段。
第28章 无恙长剑
“你们是怎么搞的!?”章自华把书凌空砸向虞长乐的头, 被敖宴半道截住。书啪啦啪啦掉在地上。
章自华继续痛骂:“迟到!愚蠢!不拿地图, 不知变通!乱闯禁地!你们知不知道规矩?!知不知道惜命!?”
之后秘境便没什么可赘述的了, 几乎是一条路直接通到出口,刚出来就被等了一晚上的章自华逮住了。
此刻,二人正被关在小室里接受训斥。
剑柄连同秘境的事, 顾忌到师父, 虞长乐没有把铁匣子也拿出来;目前,此事只有浣纱、六桃、章自华三位先生知道。
让虞长乐有点失望的是,先生们也没有见过这枚图案。
这次试炼的结果是, 虞长乐和敖宴并列倒数第一,沈明华荣升倒数第二。因为乱闯秘境,二人被拎到小室一通训, 被章自华的怒火浇了个劈头盖脸。
虞长乐认真倾听,敖宴神游天外。
见章自华终于骂完了,虞长乐想了想, 露出一个自认态度十分端正的笑:“先生,要不要喝点茶?”
“……!”章自华气个倒仰, 手都在抖, “滚!!滚出去!罚站一整天, 再滚到万字塔抄书一百遍!!”
“好的好的,先生你别生气!”虞长乐连忙拉着敖宴滚了,也没问究竟是什么书、万字塔又在哪儿。
*
学舍之外, 阳光明媚。石台中央, 虞长乐和敖宴并排站立。
天气已经有些热了, 太阳照在皮肤上,引起灼热的感觉。虞长乐一夜没睡,精神又持续紧绷了一晚上,此刻站了一会儿,眼皮就开始打架。
章自华的讲课声从学社内传来。“嘎吱”,窗户开了一个小缝儿,沈明华露出一双眼睛。
一个纸团包着一支笔被抛了出来,砸到虞长乐手臂上。虞长乐略清醒,展开一看:“你们去干什么了?”
字迹倒是很漂亮,很有一股绣花枕头的味道。
虞长乐咬着笔杆,随后龙飞凤舞地落笔:“好好听课,不要传纸条。”把纸团扔了回去。
沈明华:“……”
“走不走?”敖宴低声道。
虞长乐道:“不是罚站吗?”
敖宴哼道:“你真就想这么站一天?”
“……”虞长乐诚实道,“我们走吧。我想睡觉。”
二人说走就走,很快就在沈明华震惊万分的视线中消失不见。春鸟啾鸣,看着一蓝一白两个身影快速远离学舍。
*
“这里是个睡觉的好地方!”
逃开学舍很远,虞长乐不再压低声音,快活道。
敖宴道:“一般。”
眼前是一片竹林,阳光碎金般洒在凉亭和大石头上。空气里弥漫着虞长乐熟悉的、竹子的清香,格外幽静。
一阵风吹过,竹叶发出沙沙声。
虞长乐正要往石头边走,敖宴忽然拦住了他:“不对。”
“什么?”虞长乐愣了一下。
敖宴轻声道:“声音不对。”
虞长乐皱眉,因困倦而混沌的大脑登时清醒了。刚刚来的路上,处处都有鸟鸣声,这竹林里却清幽无比,好似一个生物都没有。
是没有……还是跑了?
“……或许,有人在这里。”虞长乐也轻声回道,手握住腰后的非夷竿,因为昨夜发现的秘境入侵者,他不由紧张起来。但却有一股直觉告诉他,竹林中的人并无恶意。
突然,一声利器破空之声。敖宴瞳孔一缩,一个后跳躲过,只见原本他站立的地面上,一枚竹叶深深插|进了泥土中。
“嗖嗖嗖”,连续几片竹叶射出,呈弧形向二人飞来。敖宴毋一落地便又飞速跳开,虞长乐一边躲一边以非夷竿头扫到三片,那竹叶如碎冰一般裂成粉末。
“敢问是谁,非要躲在暗处?”虞长乐大声道。
来人并不出声,又飞出了十几片竹叶。虞长乐发现,待二人一分开,这些竹叶便全都冲敖宴飞过去了。
“你……”
“没事。”敖宴微微皱眉,“我知道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