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诺不得不正视一件事——某些时候他或许并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强,没法强到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譬如这一次,如果不是铃媛及时出现,等待他和塞纳的又会是什么?
他很害怕这种感觉,因为经历过一次对自己无能的痛悔,才会更加恐惧再次面对自己无法应对的局面。
也许自己利用这未知的力量守护了很多人,但如果无法守卫最想保护的那个人,这力量自某个角度而言并无意义。
不知不觉中,以诺都没想到塞纳在他心里占据了这么大的位置,在从亡故的神父手中接过了教堂后,他封闭了自己很久,而现在他竟然会开始对卡特神父以外的人产生关怀之心。
以诺垂眸看了看塞纳,细数而来,除了卡特神父和犹尼耶,塞纳是迄今陪伴他最久的人,从开始的客气到后来的矛盾,到现在两人学着互相理解,他们已经不再是普通的合作关系那么简单。
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当你开始和别人构筑亲密关系的时候,微妙的困惑和欣喜会缓慢生长,直到这段关系稳固下来。
以诺认为自己大概还处在困惑期,毕竟当他找到卡特神父的残魂之后,还能有什么理由让他们继续如此亲近?
门就在以诺还在发呆的时候猛地被推开,一阵劲风刮过,有什么直直袭向正躺在床上的塞纳。
电火石光间,以诺一探身挡在塞纳面前,疼痛令他眼前一黑。
以诺捂住后肩看向门口,那个消瘦的身影逆光站着,朝晖已经遍洒,为这个人绘上金灿灿的底色。
“什么东西?”
这个声音冰冷异常,闻之令人浑身发寒。
☆、度化
以诺下意识摆出了防备的姿势,从对方身上他感受到了灼热的力量,和自己很相似,但绝非一脉。
逆光的身影发现以诺并未受桎,微微抬起头:“哦?”
“什么人?”以诺警惕地站起身,完全挡住身后的塞纳,他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不确定是否有恶意。
“这个问题应该我这个做主人的来问吧。”对方旋即换用了语言。
以诺有些惊讶,他本以为铃媛就是这家的主人,这样看来对方没有架枪当场了结他们可谓是良善。
“钟先生,”铃媛急匆匆从远处跑来,额头浮起薄汗,抬头注意到对峙的两人有些紧张,“抱歉。”
钟临东转向铃媛,语气温和,并未就以诺他们的事发问:“怨魂的事解决了吗?”
“嗯。”
“那关于这两个……家伙的事,你可以在我吃饭的时候慢慢解释给我听。”
钟临东不再回头看以诺,离开了铃媛的房间。
从始至终,以诺未曾看清对方,只从对方声音中听出了几分少年感。
目送钟临东离开铃媛先走到以诺眼前:“先生他应该没有伤到你们吧。”
以诺摇摇头:“没有,抱歉,给铃小姐添麻烦了。”
“怪我没早点找先生说,你先和你的朋友在这里留一会儿,等我去和先生说清楚。”
以诺讷讷点点头,坐回了原处,等铃媛离开后才摸了摸自己受击的肩膀,衣服似乎被什么灼烧了,不过除挨上一瞬有痛感没有留下任何实际伤口。
后背突然被碰了碰,以诺回头,勉强抬起手的塞纳半眯着眼看向以诺。
“我们……这是在哪?”
梅树正值花期,幽幽的暗香顺微开的窗飘入,钟临东慢慢喝着粥,瘦肉沫和青黑色的皮蛋碎混在白色的糯米粥里,挖一勺吃进去满口咸香。
他本比较偏甜口,但铃媛的手艺很轻易就能打破地域限制之间的壁垒,从小到大吃惯铃媛手艺的钟临东根本没什么甜咸之争的困扰,这两种口味都能被她完美地做成最可口的那一种。
但今天他的心思有点不在早饭上,铃媛是家族里出了名的心肠软,在本家出去干活的时候,很容易就被一些遭遇凄惨的魍魉鬼魅感动得稀里哗啦,继而闹出些麻烦。
钟临东这些年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铃媛改掉了动不动就心软的毛病,不过她爱捡些负伤者回来医治的问题好像更严重了,即使出国也完全没法让她消停。
连他这个还没成年的孩子都知道对陌生人警惕一点,铃媛可比他足足多吃了一倍年份的饭,怎么感觉他俩完全是心智年龄对调了呢?
铃媛看钟临东一直埋头吃饭,对她的解释没有任何反馈愈发心虚:“我觉得他们也不是坏人,而且你应该比我‘看’得更清楚,等昏迷的那个人醒了,马上就送他们走,绝对不留。”
钟临东不高兴地轻哼一声:“但愿你下次再捡什么回来的时候确定对方是一个人。”他特意给“人”这个字加了重音。
铃媛一听便知道钟临东不生气了,高兴道:“我就知道东东最好啦,中午给你做糯米鸡和猪脚汤。”
“没大没小。”
“论年龄你可比我小多了,就别学家里那些老古董一样古板,”铃媛笑嘻嘻道,“在外人面前我也还是会老老实实叫你先生的,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不碍事啦。”
钟临东不置可否,天生超群的能力外加辈分分别,他自小就没怎么像普通孩子一样生活过,记忆里的所有事都与鬼怪精魅、问卜算卦有关,连自己的父母都要对自己恭恭敬敬,不得如寻常人家那样亲昵相待,这世上大概再找不出比这更让人无奈的事。
“我来超度怨魂,你去把他们送走,”钟临东吃掉最后一口粥,心情已然转好,“这次可别又闹什么乱子。”
“知道啦,钟——先——生——”
“……”
钟临东无言以对,总感觉三十多岁的那个是自己才对。
塞纳努力撑起眼皮打量周围,床顶上雕刻着独特的花纹,周围还有床幔垂落,不管怎么看完全都不像是一个正常旅店的样子。
“是有人救了我们,她说你中了怨气,所以带你来这里疗伤。”
“怨气……”
重感冒附赠记忆清洗,塞纳半天才在脑海中拼凑出自己昏厥前的遭遇,印象中似乎有某个曼妙的影子一闪而过。
“现在感觉怎么样?”
“轻松一些了,但身上还是很难受。”塞纳的声音闷闷的,嗓子有撕裂的痛感,不说话时则痒得要命。
他想不通怎么会撞上怨魂,他记得自己当时在旅店的床上,感受到的明明是邦妮的生魂,他甚至能听见她的呼喊。
眼前又开始模糊,塞纳摇摇头,眩晕感却更重,这可不是适合思考的状态。
“那救我们的人呢?道过谢我们就离开吧。”
“她应该一会儿就回来了,”以诺不准备说出另一个人,“你先躺着。”
塞纳却摇摇头:“我还想找那个怨魂,她出现的时机很奇怪,我有些事要通过她才能确定。”
“那我一会儿问问铃小姐,她大概能告诉我们关于怨魂的事。”
“铃?很特别的名字。”
“她全名叫铃媛,”以诺努力发出那两个字的音,“是外国人。”
塞纳没有表现出意外:“那个怨魂的样子也完全不像是这里的人。”
当时塞纳说“看起来不像本地人”时以诺还以为他在说什么蹩脚的玩笑,现在看来塞纳那时就已经发现了什么。
门被轻轻敲了敲,铃媛轻声:“能麻烦帮忙开开门吗?”
以诺安抚性地拍拍塞纳,起身开门。
铃媛端了一个不小的托盘,上面放着热气腾腾的饭,以诺忙搭手端到桌上。
“还真有点沉,”铃媛甩甩手侧头看床边,“你醒了,太好了,正好趁热吃饭,这样你很快就能好了。”
铃媛走到塞纳身旁:“要是还难受我给你架个小桌子在床上也行。”
“不麻烦了,”塞纳受宠若惊,“谢谢你。”
“都是小事。”
塞纳走到桌边,饭菜的香味很特别,有点类似他以前吃过的中餐厅,不过那些和眼前的饭菜比起来可差了不止一点。
“虽然西式餐点我也会做一点,不过不是太好就是了,这个算是中西融合吧,要是不好吃就多担待啦。”
铃媛给塞纳他们准备的是麦片粥,备了一盅汤,热乎乎一口下去冰冷的身体立刻就暖和了,塞纳眼神一亮:“超级好吃。”
尽管是非常简单的粥品,但因为煮得很软糯,配上麦片的香味简直不能再好。
以诺吃过的美食远不及塞纳多,这已经是他至今为止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了,明显吃得比平时多。
铃媛心里有些小得意,脸上很平淡:“你们喜欢就好。”
一顿饭吃完塞纳甚至觉得自己的病都好了许多:“真的非常感谢你的帮助,抱歉给你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麻烦不至于,我本身就是干这个的嘛,以后小心点别去招惹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就是了。”
铃媛这么一说提醒了塞纳,后者忙道:“请问你知道那个怨魂后来去那里了吗?”
“去哪里?”铃媛微疑,“还能去哪里,当然是被我收服了,现在先生正超度她呢,不用担心,不会再缠上你们了。”
超度……
塞纳心里咯噔一下:“虽然这么说可能有些奇怪,但拜托你带我们去找那个怨魂,我们有非常重要的事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