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踏上走廊的一刻,它转向塞纳和以诺,白色身影慢慢弯折身体,不是人们平常那样弯腰,而是用力地对折自己的身体,直到发出咔一声,脊椎立即不可思议地在后腰附近呈断裂凸起,将白色的外袍撑起。
白色影子的手露了出来,黑色的长指甲在地板上划动,发出刺耳的“吱吱”声,不断刺激人的耳膜。
四肢着地,以脊椎断裂处为限,下半身半蹲,断裂的上半身则借助手半撑起,扬起头,露出些许暗沉的皱缩的皮肤,伴着喉咙蠕动缓缓张开嘴。
塞纳脸庞抽搐,眼前的景象过于毛骨悚然,本就被病痛搅乱的头脑更加混沌,完全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反而心情复杂地看了一会儿地上扭曲爬行的类人物种,鬼使神差地喃喃道:“看样子不是本地人。”
以诺:“……”这还能看出来是不是本地人?
这骇人的景象也已经超乎了以诺的认知,但他还是保持冷静地拉着塞纳小幅度后退。
这并非恶灵,也不拥有恶魔的气息,但一种强烈的特殊负面影响正被这个非人之物施加到周围的环境。
以诺遍寻自己的记忆,也完全找不到可以与其对应的东西。
下意识,以诺掏出了十字架,紧跟着抛出了一瓶圣水。
圣水瓶落地一瞬碎裂,圣水溅落到那个白色身影之上,它先是猛然后缩了一下,圣水溅落之处冒出几缕白烟,黑色的指甲被灼出一道浅浅的印记。
与其他恶灵相比,圣水对它造成的危害完全就是小擦伤而已。
但已经足够激怒它,嘴张得愈发大,咕嘟翻涌的声音从喉咙不间断冒出,在最响亮的一刻爆发出来,尖锐的嚎哭刺穿天花板,耳边是难以忍耐的剧痛。
塞纳踉跄后退几步,用干哑的声音道:“我知道它什么了,这是一个怨灵。”
这是以诺并不熟悉的定义,他只知道这个东西不怎么畏惧他的力量,危险异常。
“圣水不起作用。”
说着以诺又连着扔出几瓶圣水,那个怨魂毫不畏惧,稍加闪避后朝向他们蓄势待发。
只是一个瞬间,怨魂奔扑而来,狰狞的青白色面庞暴露无遗,啪一声它头顶一盏灯灭了。
“跑啊!”
塞纳嗷完立刻拉着以诺开始掉头狂奔,他本该知道对付这个玩意的方法,但生病已经将他的智能水平降到最低点,只能利用本能做出判断。
身体还处在虚浮之中,胸腔中好像有一团冰在跳动,将冷意不断泵向四肢,即使是在狂奔,也没能产生足够驱散身体冷意的热量。
塞纳喘得很厉害,说不出话只能拼命用力指了指窗户,以诺这样超凡的体能,翻越二十六层逃出生天大概也不是不可能吧。
这不是高估,原本若是跑到走廊尽头凭以诺的身手带两人通过窗户离开确实有可能,但谁知道随着不断奔跑,整个周围的场景就像是晕染的画布,以一种微妙的角度模糊拉长。
两人跑得不慢,怨魂紧追不放隐隐有不断缩短距离的架势。
几乎是同时走廊的景色开始变化,左边的墙壁越来越光滑,隐约能映照出狂奔的两个身影,就像是一层一层洗涮干净,那片墙壁变成了一面通向无尽的光滑镜面,就和寻常厕所里所见一样。
仿佛是为了印证这个猜想,右边的墙壁变为了一个一个模糊的隔间,最终完全清晰,甚至能闻到诡异的骚味。
再往前看,只见是没有止境的厕所走廊,遥远的窗户变成了一个小小的暗色光斑,地面开始变得湿滑黏腻,厕所隔间的锁不断发出有节奏的开锁声,接着声音的频率越来越快,混乱地响成一片,像是有什么试图挣脱而出。
无论多想告诉自己这不过是幻觉,但身临其境的一刻依旧无法挣脱,这个怨魂似乎拥有着什么特殊的能力,把自己对外界施加影响的能力几倍增强。
塞纳只能在心里狂骂,驱魔这么多次了,什么鬼东西没见过,怎么偏偏这次跑出来这么个玩意。
讲讲道理好不好,鬼还讲就地域区别的啊!
怨魂每经过一个厕所隔间,厕所的门都会发出打开的巨响,“嘭”一声冲破出来,在咔嗒咔嗒的成片开锁声中还接替着一声接一声越来越近的嘭嘭开门声,催命似追着两人的脚步,而怨魂身后则化作黑色的深渊,它如同一只从深渊极地匍匐而来的巨蟒。
它也不着急,保持着一个恰当的距离追逐着两人,似乎知道他们迟早有力气用尽的时刻,实际上塞纳确实开始觉得力有不逮,呼吸都变得困难。
只是一个疏忽,塞纳扑跌了一下,速度骤然落后不少,他本来意识就比旁人敏感,怨魂不知不觉已经对他的精神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尤其此刻他正处于身体虚弱期。
“以……呼,以诺……”
他看不清以诺的身影,地板更像是垂直的井壁,每一步都艰难万分,怨灵嚎鸣之音已经跟上了他,紧紧贴覆在他脊背。
恍惚绝望中干燥温暖的手立刻伸出来拉住他,稍用力就把塞纳拉到了自己身边,掌心的温度传递过来,塞纳竟然觉得恢复了几分力气,依附在身上的恐惧逐渐剥离。
但这么下去终究不是办法,塞纳的体力完全不够支持他不知何时停止的逃亡,响声越追越近,以诺的脸色变得愈发阴沉。
塞纳忽觉一股大力,视线变换,以诺把他拉到了身后,以诺急刹在原地,转身摆出肉搏对抗的姿势。
以诺对自己有信心,不管怎么样,这个怨魂也不能轻易伤他,狼狈而逃本就不是他的风格。
他承诺过保护塞纳,这不是一句空话。
怨魂的脸色露出一丝狂喜,几乎是飞扑直冲以诺面门,那一瞬甚至能描摹怨魂脸上每一个细节。
眼睛与嘴巴是纯粹的三个巨大黑洞,扭曲变形,它的口中淌出黑色的液体,黏稠地粘连在一起,这臭味几近有形,重重砸在嗅觉上。
恶臭一瞬让塞纳思维凝固,一切的景象都在不断放慢,和电影中的慢动作一样,怨魂的狰狞撞入眼底,塞纳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惊恐,心被紧紧攥着,跳动不能。
未料那凶悍的巨口并没有如愿咬在以诺脸上,怨魂就像是被定住一般凝在空中,距离以诺的面堂仅有毫厘,不等表情变化怨魂重重摔在地上。
“啊,啊啊啊……”
怨魂紧紧抓住地,像是遇见了什么不能抗拒的力量,被拉扯向后,它的脸上绷出惊恐,扭动匍匐,想要挣开。
“啊啊啊啊啊————”
怨魂的声音越来越凄厉,以诺反身紧紧捂塞纳入怀,试图为他分担这声波攻击。
“叮铃。”
怨魂身后的黑色深渊传来清脆的铃声,非常有节奏,轻轻一声就能盖过怨魂的尖嚎。
轻缓而温和的吟声传来,是以诺从没听过的语言,细细听去像是深谷细流般空灵。
怨魂的表情不知为何开始渐渐变得不那么吓人,长指也慢慢缩了回去。
它的声音逐渐变小,由尖锐的嘶叫变做轻轻的哀鸣,无实质的身体如丝线抽离那般消散。
周围的环境再次变化,像是被泼上什么助于褪色的染料,缓慢地稀释流淌,最终恢复成原本医院的雪白墙壁。
头顶的灯还是刺目的白,塞纳晕乎乎地看着上方,唯一能落入眼中的只有以诺的下巴阴影,方才攥紧他心口名为恐惧的巨手缓缓松开,塞纳感到窒息,随即发现是自己因为恐惧而屏息。
塞纳听见了许多声音,哭泣的,欢笑的,愤怒的,最终如潮水一并褪去,随之带走的还有他的意识,世界完全沉寂了下来。
待确定周围没有危险,以诺才低头查看怀里的塞纳,他半合着双眼,脸上浮起不正常的红晕,脸上是灼人的热度,手却冰冷异常。
以诺慌乱地把人紧了紧,轻声呼唤塞纳的名字。
正在以诺六神无主之时,走廊中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以诺拥紧塞纳,神经再度绷起,抬头看向发声源。
走来的女子着一身白底青印的套装,领口和袖口坠满白色的绒毛,一只手执合起的伞,缓步走近以诺。
待再近一些,以诺能看清对方的容貌,这是一张亚洲人的面庞,秀美清丽,神情温柔异常,尽管不再年轻,但看起来独有一番韵味。
随着她走动,以诺听见了极轻的铃声,若不是仔细听,很容易就忽略。
面对这个人,以诺的警惕心不自觉放下了,这个人拥有着非同寻常的安抚人心能力,与卡特神父何其相似。
淡淡的幽香萦绕在鼻翼,这绝不是化工合成香水的味道,自然而温和,能够抚平过分紧张的神经。
女子半前倾身,素白的手落在塞纳侧脸,轻轻皱眉,以诺一怔,错愕于自己竟然没有阻止。
“他好像受到了怨气的影响,”女子抬头看向以诺,纯黑的眼仁中绽放的是怜爱的柔光,“不介意的话,请让我来帮助你们。”
以诺结舌,他无法拒绝,这个声音他听到过,就在刚才怨魂扑面之时,深渊中传来的吟唱声就是如此。
不必怀疑,就是眼前的这个女子驱散了那个棘手怨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