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父,我很茫然,找不到目标,或许是因为我的动机一开始就是不纯的吧。”
哈里把心里话憋太久了,他只是一个即将成年的孩子,本不当承担这些压力,却不得不佯装成熟,所以在看见以诺时,这么久以来的压抑终于能找到一个分担的人,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一看见以诺就很乐于倾诉。
“以诺”注视着哈里:“为何这么说?”
哈里陷入了沉默,眉毛纠结,过了很长时间才下定决心开口。
“神父,我的时间真的已经不够了,如果在我成年之前,还找不到解除诅咒的方法,让……就会死。”
“让?”
哈里未曾发觉眼前“以诺”的异样,只当对方不解让会死的原因。
“很久以前,我一直在做一个梦,”哈里闭上眼睛,不忍回忆,“梦里有无数天使围着我,警告我,要我解除让身上的诅咒,否则,在我十八岁那一年,他必会以最残酷的方式与我断绝。”
“我从没告诉过你们这些,谁都没有说过,只是一个人深受困扰,我可以像你们期望的那样,当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永远不要踏足驱魔师的世界,但如果代价是让在我成年时消逝,我……没法置之不顾。”
五年……还是六年前?哈里想不起来,总之是突然有一天,噩梦的频繁出现他意识到让会死,自此阴影笼罩在哈里的心上。
哈里掩面:“没人知道让从何而来,又为何在羽翼上捆缚了荆棘之咒,唯有解开我的身世才能知晓这一切,我花了很长时间才从诺瓦那里得到我身世的只言片语——关于我的父亲还有梵蒂冈,于是我踏上了驱魔这个你们不肯让我涉足的领域,为了找寻自己的过去。”
“现在,我感受着阴影不断逼近,却毫无办法,我真的很害怕等待我的是某个惨烈结局,由现实亲手将我送入泥潭。”
“哈里,让……对你这么重要吗?”
“当然,神父,”哈里面向“以诺”,没想到对方问出这种有些可笑的问题,“从我有记忆起,让就是我生命的一部分,神父,你不明白……我……”
哈里哽了一下,唇齿打颤:“我爱他,我……深爱着他,无论让怎样爱忘事,添麻烦,我都无法克制自己对他的爱和依恋。”
这本是哈里死都不会说出的话,是他会带入坟墓的沉寂之言。
“以诺”露出诧异之色:“你说的爱……是我想的那样吗?”
哈里沉默良久,点了点头:“是……我也清楚……天使永不可能和人……”
他说不下去了,内心为此煎熬不已:“这或许是一种耻辱,就像是普世的道理——神对人的爱就是恩赐,人对神的爱就是亵渎。”
“这个秘密藏匿太久了,早让我身心俱疲,”哈里疲惫地靠在前面的椅子上,再次重复,“我找不到出路。”
“以诺”温柔地抚摸哈里的头:“这不是你的错,哈里,你愿意告诉我这些,让我非常高兴。”
“你不会觉得可耻吗?神父,不仅仅因为我爱上了同性,还因为我爱上了一个圣洁的神之造物。”
“人类本身也不过是神之造物,有什么分别呢。”
“以诺”说着靠近哈里:“我在这里已经调查了很多天,或许我可以给你一些建议,帮你走出困惑。”
哈里轻轻点了点头,安静听着。
“哈里,我将会告诉你关于梵蒂冈的一些过去,可能会让你觉得绝望甚至难以置信,不过相信我,这能够让你豁然开朗。”
哈里狐疑:“神父你和塞纳都已经调查得这么深入了吗?”
“只要肯想办法,总是能找到门路,哈里,你终会达成自己的目标,看见真实并斩断罪恶,就像你的父亲那样。”
“我的……父亲?”
“是的,哈里,你的父亲,我可以告诉你许多你所不知道的事,关于他如何英勇,如何……伟大。”
哈里陷入了迷瞪瞪的恍惚中,看着“以诺”的双眼,无法抽离思维。
“以诺”的面目缓慢转化,变回了赫莱尔,黑色的双眸满是愉悦与得意。
他靠近哈里耳畔,温柔地,耐心地叙说——这是恶魔的低语。
乔安娜支撑起自己的头,慢悠悠开口:“在我还是一个少女的时候,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充满了美好的期望,尽管我发誓终身信奉神,但仍旧对世俗的一切抱有期望与好奇,当然,也包括爱情。”
“我和教皇的相遇谈不上多么的浪漫或者惊喜,仅是非常平淡的相遇,相知,然后是不受控制地彼此吸引。”
以诺和塞纳的神情同时一震。
“我知道教义要求他必须保持独身,终身不可陷入俗世之情,但对于那时的我们来说,这真的是一条非常残酷的规定,在现世不断改换的情况下,为什么还会有这样不近人情的规矩。”
“就在他成为教皇后不久,梵蒂冈开始出现了事关恶魔的混乱,但那会儿真的微不足道,在这里,根本不会有恶魔能够生存下去,”乔安娜脸上闪过悲哀,“但我的爱人却将此归罪于自己,并认为是他违背教义才引来了恶魔在国家中游荡,与我彻底斩断来往。”
“很残忍对不对,”乔安娜斜依着身旁的支撑,“之后教皇开始着手驱魔,那个流窜的恶魔很狡猾,教廷一度束手无策,我不忍心看着我的爱人为此事日渐憔悴,决定告诉他一件事。”
“什么样的灵魂最能吸引恶魔呢?”乔安娜侧目,话锋一转,像是在询问以诺和塞纳。
“最纯洁无暇的灵魂,”乔安娜露出了冷酷而诡异的笑容,同时慢慢将手交握在腹前,“而辗转浮世的人类已经失去了神赋的纯洁魂魄,只剩下一团肮脏的浑浊,这种情况之下我们毫无办法,恶魔的势力终会一天天扩张,教众苦不堪言,我们作为神职者怎么能视若无睹。”
“唯一的办法只剩下设计陷阱,我们必须使用最后的对策。”
乔安娜露出追忆的神情,带着甜蜜的痛苦。
“孩子,刚出生的孩子的灵魂最为纯洁。”
塞纳和以诺愕然,预感他们将不得不听见某些摧毁他们过往观念的话。
“但是……去哪里找孩子呢?这是唯一无法告诉教众的要求。”
修女摸着自己的肚子:“所以我做出了我这辈子最值得骄傲的事。”
“我和教皇的孩子,将会成为诱饵。”
塞纳本就苍白的脸更加血色褪尽,为恐慌和愤怒而身体发抖。
不过上任教皇还是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孩子的计策……
“但是!”修女的表情凶恶了起来,“一个人背叛了教皇,才让原本完美的计划以教皇阁下以性命收尾!”
“谢伊!谢伊·奥利文!他背叛了教皇阁下,他背叛了我们的约定!他!必将永坠地狱!”
修女慢慢收起自己的狰狞:“你们觉得意外吗?曾身为红衣主教的奥利文为什么要做出最无法容忍的背叛?不过……他也亲尝了这份痛苦……真是可惜啊……”
以诺忍无可忍:“你什么意思。”
修女挑起她的眉睫:“我和教皇阁下的孩子并没有被用作诱饵,因为在教皇阁下准备驱魔的前夜,原本作为诱饵的孩子被人偷走了。”
“那个人带着偷来的孩子连夜逃离梵蒂冈,去往国外边陲小镇,甚至自顾自给那个孩子取了名字,”修女笑出了虚幻的眼泪,“犹尼耶,他给那个无名无姓本该为伟大事业献身的孩子取名犹尼耶!他抚养那个孩子,用自己的余生来赎罪,但又能怎样,他背叛了神,他背叛了自己的信仰,他就该尝尽背叛苦果!”
“他竟然真得蠢到以为永远不会有人揭穿他的罪行,”乔安娜狂笑起来,“隐瞒有什么用?犹尼耶迟早要知道这一切,看看那个缺失母爱的孩子,我告诉他奥利文引发了梵蒂冈的灾难,让他去和奥利文对峙,短短几个问题,就足够将奥利文彻底没有翻身余地。”
最后乔安娜几乎是咆哮出声:“奥利文是这个世界上一切灾难的开端!他毁了一切!”
这是一群疯子!
现在他们就连卡特神父的灵魂都不放过!
这样的世间怎么配拥有神?
“你们……不配称为神职者!”
“难道卡特就配吗?难道他就无罪吗?如果不是他教皇就不会死,如果不是他梵蒂冈就不会变为如今的模样!”
以诺无法形容心中翻涌起的情绪,怎么会有人将一场集体谋杀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而他们又蓄意接近犹尼耶,制造灾难,让犹尼耶成为捅向卡特神父的利刃。
明明知晓一切,却还是引颈受戮,卡特神父到底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情看着犹尼耶将寒光刺向自己?
谁又能说清,用这种愚蠢方法杀死一个孩子,到底是为了他们口中的大义,还是仅仅为了掩盖自己丑恶的过去
和那天一样,以诺感觉眼眶发烫,让他想要撕碎眼前这个疯狂的恶魔。
以诺意识模糊,仿佛看见极暗与极昼在自己眼前分割,看见无数的天使在光暗交错处搏杀。
这就是他们一直以来遍寻无果的灾难起源——这些人为了掩盖自己的肮脏行径,选择了更加背德的方式来销罪,引来了最可怖的恶魔领主,让那些驱魔师们不得不以性命夺回片刻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