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奇怪是吗?”像是看穿了塞纳所想,拉结尔微微一笑,“但给这里下一个完整的定义确实很困难。”
不知为何,塞纳并未对拉结尔这种有些冒犯的行为感到不快,心底有一个声音告诉他面对拉结尔,没有什么是能够隐瞒的。
以诺还在和卡特神父边走边聊,落在后面,塞纳忍不住回头看看那两人。
眼中映出以诺喜悦的笑脸,塞纳竟然觉得异常满足,无论如何,这笑容背后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不要害怕,在这里是不会受到实质伤害的,不过下次还是要留意脚下。”拉结尔的忽然开口。
“什么?”塞纳下意识询问,而心思根本不在拉结尔的话上。
光顾着看身后以诺,塞纳脚下一绊,直接从旋梯摔了出去,他吓得都忘记了叫出声,心提到了嗓子眼,骤然出了一身冷汗。
坠落并未降临,身体是浮在空中的,好像躺在软软的床垫上。
拉结尔摊了一下手,握着扶手看向塞纳,轻声:“人之常情,我理解,爱可是非常美妙的一种感受。”
原本还心惊胆战的塞纳听见拉结尔的话时登时变为了羞腼,脸涨得通红,还呆了好久。
注意到塞纳浮在旋梯外面,以诺有些奇怪:“塞纳,你怎么在那里?”
“没什么,滑了一下而已。”塞纳的声音细若蚊呐,没有接受以诺伸出来的援手,自己从半空中走回旋梯。
以诺有些奇怪,还给一旁的卡特神父小声解释:“塞纳平时不是这样的,不知道……”
这下很多事情都能够得到答案,也就不需要再奇怪拉结尔刚才为什么会说等他们很久了。
和杰克一样,拉结尔拥有预知的能力,甚至还附带看透人心。
“就像你一样,这是天赋,塞纳,”拉结尔暂时停住步子,回头看还在因为心意被看透而窘迫不已的塞纳,等他上来与自己并肩同行,再次先一步做答,“这是智慧赋予我们的,我们拥有的是同一种能力。”
“不用担心,我不会说出去什么的,”拉结尔像是长辈那样拍了拍塞纳的肩,“现在还不是时间,何况我也不是那种热衷宣扬别人心事的人。”
这不仅没有让塞纳感到轻松,反而在他的羞意中又添了几分苦闷。
现在不是时间那什么时候是呢?
“要有耐心,塞纳,毕竟他可是神父啊,这会需要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塞纳深吸一口气,好吧,不管怎么说,这次他感受到了拉结尔的安慰。
算是给了他一个未来有望的暗示吗?
“我还以为你会讨厌我这种人。”塞纳小声,近乎自语。
“当然不会,”拉结尔轻松道,“真正的教义其实对感情的定义并没有现世那么严格,只要时间足够长,人们能够得到足够的教化,他们终会明白爱所包含的意义广阔得超乎想象,就像卡洛斯做的那样,宗教,性别,种族,这些仅仅是附带标签,本不该左右感情。”
一阵强风吹过,将拉结尔白金色的发撩乱,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到了这座建筑的一个平台,是完全开放的,而阶梯还在向上延伸,望不到顶。
“就在这里吧,”拉结尔向天空伸出手,“看看这个美妙的地方。”
塞纳缓步走到天台边缘,俯瞰周围的景色。
“这里就是‘图书馆’,由无穷的智慧和记忆构造,”拉结尔也走到天台边缘,“你们进入的那个门,并不是唯一的入口,这片空间在一切的交界处,它既在人间,又不在人间;它既是天堂,又是地狱;它贯通古今,连并天地,是幻影亦是真实。
“是神给世界的灾祸,也是最后的港湾。”
周围混合的声音听起来悦耳空灵,从内部再看这座建筑,又是另一种体验。
从视觉上来看,楼与楼之间如同彭罗斯阶梯那般是一个没有尽头的死循环,不过若看见那些游走的记忆体,则会发觉他们能够利用这种特殊的纬度差异,不断出没在不同的地方。
将天涯化作咫尺在这里被实现,同时充满了独特的规则与几何美。
“好好享受接下来短暂的几日休息,”拉结尔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很快,审判会再次降临。”
这么说着,拉结尔脸上出现了一丝不忍,塞纳此刻并不知道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仍旧望着远方,看着昼夜临界线,闭上眼睛感受这份安宁。
☆、梦魇
离开图书馆之后的很长时间,塞纳都能够回忆起在那里碰见哈珀时的场景。
那个时候他和以诺已经在图书馆待了有两周左右的样子,图书馆的时间区分并不是很明显,不过拉结尔为了照顾他们,每到人世的夜晚都会在一个独立的空间降下光芒,让塞纳和以诺保持正常的作息。
休整的时间过的很快,这次不需要动用塞纳的力量,拉结尔直接告诉了他们以诺想找寻的属于卡特神父最后一部分残魂,在梵蒂冈。
老实说,这个地点并没有让塞纳和以诺有多惊讶,当然,还没达到他们意料之中的范畴。
就在他们即将离开的前夜,塞纳在一处天井喷泉遇见了哈珀。
彼时哈珀正坐在喷泉边缘,交叠自己的双腿,一只手逗弄着一个金色的毛球,他的伤看起来已经好了,黑色的半边翅膀张开,挡住了头顶上倾泻下来的白光,不过另外半边还是用斗篷挡住。
注意到有人过来,哈珀微微抬头,那张脸上不再总是被愤怒和挑衅占据,取而代之是异乎寻常的恬淡和平静。
“好久不见,警探。”这熟悉的招呼方式也是哈珀特有的,“神父竟然没有跟着,真是稀奇。”
哈珀说这句时只是单纯表示自己的惊讶,没带丝毫攻击性,和往日所见判若两人。
塞纳一时搭不上话,交握着手:“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哈珀轻笑:“的确,这里太大了,想要碰面不是什么容易的事,而且还没有任何现世的通讯方式帮助。”
太平易近人了,塞纳很不适应,难道图书馆还有改造性格的功能不成
“你变了很多。”
“但愿是往好的方向。”哈珀调皮地挑了一下眉,天井投入的光转变了方向,喷泉的一半落入阴影中,塞纳这才看见哈珀的右手手腕上有一个透明的枷锁,锁链长长地延伸出去,穿过建筑,不知源头在哪里。
“你在看这个吗?”哈珀举了举手,耐心地解释,“这大概是这里的居民对闯入者最大的仁慈了,我猜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放心地释放我。”
“为什么?”塞纳靠近了哈珀,可以看清他掌中的毛球有两个乌溜溜的大眼睛。
“当然是因为这个,”哈珀收回张开的翅膀,指向它,“带着不详的黑色翅膀,难免会被怀疑,不过尽管放心,比起灵魂我还是更喜欢法式早餐。”
恶魔以灵魂为食是约定俗成的,尽管对哈珀不见得适用,但鉴于这里都是记忆体,保险起见还是锁上他更好。
看着哈珀眼角眉梢的淡淡愉悦,塞纳没想到他们有一日能这样平和地对话。
“你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来到这里吗?”塞纳终于问出了他最想问的事情。
“嗯……”哈珀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是也不是。”
“我不明白,如果你不介意,拜托告诉我原因,”塞纳的思维有点乱,“还有我的父亲,他嘱托了你什么?请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
塞纳从进入这里开始,就一直记挂着这件事,幸好在离开这里前,他有机会询问。
“抱歉,塞纳,这些问题我没法完全回答,我最多能告诉你我与约翰·斯托克合作的原因。”
塞纳点了点头,表示洗耳恭听。
“你们应该已经知道了吧,我的父亲,哈珀·伊利斯因烧尽灵魂而亡,他不入轮回,亦不前去天堂地狱,他从这个世界消失得一干二净,”这么说的时候,哈珀露出了痛苦的神色,“但他的牺牲并没有换来全然的清理,在灵魂的火焰堵上地狱之门前,还是有恶魔跑了出来,就是你的父亲,约翰·斯托克。”
哈珀深吸一口气,翅膀随他的动作舒展又收回:“在我成年的那年,我遇见了他,他交给了我一只笔及几页稿纸,同时给出了我无法抗拒的交易。”
“他告诉我,我父亲的灵魂虽然烧尽了,但在世界的隐秘之处,仍旧有我父亲记忆的存留,只要我帮助他完成某项事情,他就会告诉我在哪里。”
“他……提出了什么要求?”
“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哈珀深深看了一眼塞纳,“他教给我使用那支笔的方法,让我学着去收集各种与情感有关的故事,波拉,爱丽丝,瑟西还有邦妮,都是经过精心挑选出的、最适合成为故事主角的人,最终他们的情感和经历会凝结在我的笔触以及稿纸上,由你收回。”
“……为什么?”
“很遗憾,塞纳,我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会相信他。”
“因为他让我看见了他的过去,将自己的性命悬挂于我的指尖,近乎……恳求我,”哈珀闭了闭眼,“老实说,当时我更想杀了他泄愤,但在听过了某些……事情之后,我改变了主意,他确实是一个自私的人,但他不是一个糟糕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