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于越苦笑,“兜兜转转千余年,死前知道这些,又有何用?”
叶彰则是凝望那杆锈驳的红缨枪,默不作声。
沉默持续良久,阴魂的怒号不知什么时候也停息了,周围只有血雨滴落在地面的滴答声。
忽有一道黑影从黑暗中飞出,落在他们身侧,向后滑了两米左右,靴子在潮湿的地面犁出两道浅沟。
司悟抚着胸口,单膝跪地,喉头的腥甜压制不住,猛地吐出一口血,抬手擦掉嘴角的血丝,强撑着站起来。
“司悟!”沈景之反应极快,两个大步上前,搀住司悟摇晃的身子,“你怎么样?”
他把司悟上下打量两圈,发现玄袍破了好几处口子,破损的布料下都是触目惊心的伤口,金色的血液流淌不止,濡湿了周围的衣料,紧紧贴在皮肤上。沈景之认识他半年来,第一次见他伤成这样。
司悟死死盯着前方,墨鳞鞭甩出去,击打在红缨枪上,枪身受力往上飞了半米,持续注入的眉间血中断,叶彰和于越错愕地回头看他。
“没用,别白费力气。”
“来了!”
司悟说了两句话,飞身又朝黑暗攻去,叶彰收回短刀,对于越说:“我去帮他,你们留着这里。”
于越默然点头,快步走到沈景之身前,右手一翻幻化出一把通体银白的长剑。
黑暗里只听见兵器相接的铿锵声,从左到右,由远及近。
沈景之竖起耳朵凝神听,忽觉脑后有劲风,他侧身一躲,于越立马反手抛出长剑。一团白影窜入黑暗,于越伸手召回长剑,两道身影从身旁飞窜追去。
“砰——”
叶彰被一掌击飞,重重摔在阵印旁边,身上和司悟一样伤痕累累,脸上有一条横亘半张脸的伤口,从额角擦着眼睛一直延伸到另一侧鬓角。
挣扎着尝试了两次,没能爬起来。
沈景之和于越忙跑过去扶他。
下一秒,不远处传来一阵桀桀怪笑。
三人循声看去,看到一个穿着白色长衫的瘦弱男人缓缓从黑暗里走出来,手里拽着一只修长的手,面色轻松地拖拽着司悟往阵眼走来。
于越怒而起身,正想提剑上前,发觉脚动不了,过了几秒,竟连双手也动弹不得。沈景之和叶彰亦是如此,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将昏迷的司悟一步一步拖向红缨枪。
白衣男人咯咯地笑着冲红缨枪招招手,本来悬空四五米的长.枪缓缓落下来,停在离地半米的地方。
男子嘴角带着诡异的笑,拉起司悟的手就要搭上红缨枪。
“这是——”于越和叶彰脸色一变。
沈景之不明所以,担忧地看着司悟,嘴上问:“他想干什么?”
“他想取掉阵眼,放出阴魂。”于越冷冷地说。
“那司悟……”
“阵眼一旦设下,只有三种人能取下,一是下印人,二是身有下印人灵骨的人,三是阵眼原主。”于越解释,目光紧盯着那边的动静,“章须和我说过,这印是苍无君下的,司悟是苍无君的徒弟,身上说不定真有苍无君赐的灵骨。”
司悟的手虚搭上枪身,白衣男眼底涌动起激动的淡光,手包覆住司悟的五指,让他的手握紧红缨枪。接着使劲一提,欲把红缨枪甩出阵印。
三人双眼紧缩,屏息看着这一切。
红缨枪受力外移,眼看就要移出幽蓝阵印的边缘,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墙,红缨枪再无法移动分毫。
白衣男脸色一变,手上力气更大,红缨枪重重砸在无形边界上,发出哐哐的响声。
印下的阴魂又躁动起来,不断冲撞封印,嘶吼一阵大过一阵。
取不出来?
沈景之转动眼珠,观察叶彰和于越的神色,看他们脸色稍有缓和,不由跟着松了口气。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白衣男表情愈加难看,喉咙里不再发出令人厌恶的怪笑声。
“这不可能!”他恼怒大喊。
“为何不可能?”温和的女声突兀响起。
沈景之循着声音张望,脖子跟着扭动,这才发觉自己能动了。
不等他们看清来人,红缨枪突然猛烈震颤起来,白衣男握不住只得松手,司悟的手使不上劲,无力垂到地上,红缨枪没有束缚,咻一声飞入黑暗之中。
白衣男双眼赤红,脸上浮现恨意,站起来转向右边,冷眼看向前方。
沈景之,叶彰和于越也看向那个方向,司悟皱了皱眉,艰难地掀开眼皮,目光不甚清明,只看到一抹模糊的身影从暗处走来。
随着那身影越走越近,他瞳孔猛然竖起:“师娘!”
沈景之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或者说,没想到她会再次出现在人界:“念止。”
叶彰微微眯眼,眼前女子的身影和记忆中那个魂牵梦萦的小姑娘逐渐重合,一时有些恍惚,嘴唇翕合,小声喊出那个名字:“秀黎……”
于越却是眼周一酸,几乎在看清她的那一刻眼泪就不受控制涌了出来:“小将军。”
两千一百二十二年了,终于,又见面了……
白衣男眼里的恨意几乎化为实质,锐利地钉在念止身上。
念止浑然不觉,一手握着沉重的红缨枪,一手轻轻抚过枪身上坑洼的缺口,若有所思。
“淳于秀黎!”白衣男咬牙切齿,怒喝道,“来得好!”他将手探入衣襟,掏出一把匕首。
“小心!”沈景之大喊一声,冲上去想阻止他。
谁知那男子没有攻击念止,反而往自己胸口猛扎下去。本就瘦弱的身体急速萎缩,匕首刺入的地方冒出屡屡黑烟,等黑烟全部涌出后,刚才还身手矫捷的男子瘫倒在地,只剩下一滩腐烂的皮肉和发臭的衣物。
那些黑烟在半空徘徊了近半分钟,突然齐齐调头,径直向念止冲去。
“秀黎!”叶彰猛冲上去,抱住念止往下一压,即将触地时身形一转将念止护在怀里,自己后背着地。右肩一阵刺痛,他咬牙闷哼,偏头看到一截白骨穿透肩膀支棱在脸侧。
念止从他怀里抬起头,黝黑的眼瞳里有些迷茫,抬起右手,抚上叶彰汗湿的侧脸:“你……是谁?”
叶彰只是疲惫地笑笑,没有说话。
司悟翻身而起,墨鳞鞭化成细密的黑色丝线,朝那几缕黑雾直追而去。黑雾灵活躲闪,司悟操纵黑丝穷追不舍,没了躯体,一缕残魂实力大减,司悟很快占据上风。
于越上去帮忙,将黑雾挡在外围,近不了念止和阵眼的身。
“师娘,阴魂!”
司悟只说了四个字,念止便收起复杂的情绪,从叶彰身上起来,捡起红缨枪往空中抛去。手指分别在眉心和心口点了两下,取出一滴心血和一滴眉间血注入阵眼,红缨枪直竖起来,枪尖冲下,朝镇魂印正中猛冲入地。
幽蓝阵印向四周晕开几圈蓝光,地面停止摇晃,阴魂的哀嚎也渐渐平息下去。
☆、同生共死
“想跑?”丝线重新幻出墨鳞鞭,司悟握着鞭子就要追上去。
被念止喊住:“小龙勿追!”
司悟虽有不解,仍是听话地停住脚,走到沈景之旁边:“你可有事?”
沈景之摇摇头:“我看你比较有事。”
“无碍,修养两半便好。”司悟安抚地朝他抿起唇角,随即看向念止,“师娘怎会在此?”
念止拂袖,几人只觉一阵微风拂过,漫天的血雨骤然停息,皑皑白骨消失不见,周围杂草丛生,树影摇动,转眼已恢复山林野景。
“我不来,谁救你们?”她按压着眉心,神情困倦。
于越扶起叶彰,将他架在肩上,看到他肩上血如泉涌的窟窿,犹豫了会儿,看向女子纤秀的背影:“小将军……”
念止转身,黑黝黝的大眼仁儿看过来,于越目光闪躲,不敢和她四目相对:“他伤得很重,小将军可有办法?”
念止静静看了他几秒,移开眼,落在已经陷入昏迷的叶彰身上:“我一到人界便灵力微弱,却是不能为他疗伤了,小龙——”她面向司悟,眼见着司悟靠在沈景之身上,一副随时会睡过去的模样,抿抿嘴,“先离开此处,暂且用人类的法子给他止血吧,待明日小龙灵力复原了,再帮他疗伤。”
这荒郊野岭的,去明春苑也要两个小时,不知道叶彰能不能撑住。
沈景之寻思要不要在这里先简单处理一下,再开车把人送去医院。
于越却说:“可以先去我的住处。”
“你住哪儿?”沈景之问。
“毓秀区,熙春园。”
“熙春园?离这里倒是不远。”
“我一人无法开启移位门,若合司悟之力,应该可以将我们五人一齐送到熙春园。”于越抬眼,看念止正看着他,马上又低头看地,“我那里有很多伤药,止血治伤效果很好,后院里有一处药浴,可帮大家尽快恢复灵力。”
沈景之扶着司悟,提出异议:“小师叔这伤得去医院吧?”
司悟说:“不用,最多两个时辰我便能为他疗伤,他只是晕过去了,并无性命之忧。”
念止赞同点头:“此法可行,就照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