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越这才偏头看向这三个不速之客,好笑道:“退开些,别添乱。”
“那不能让我们眼睁睁看着吧?”沈景之灵光一闪,从衣领里拉出阳鹊哨,“我去苍无界搬救兵,司悟,你娘怎么也算千年妖兽,应该能帮上忙吧?”
“娘亲贪图享乐,怠慢修炼,修为还不及我,来与不来都一样。”
“那找苍无君,印是他下的,出了这么大乱子他总不能不管吧?”
“封印大动,师父肯定有所察觉,他若愿意出手不会拖到现在。”
沈景之讪讪地松开阳鹊哨:“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静观其变。”于越说。
沈景之不敢苟同,看着他俩开始打颤的双腿:“不如我还是去一趟,万一他就答应帮忙了呢?”
“小景。”
“啊?”沈景之下意识去看叶彰,叶彰却看着司悟,他后知后觉刚才是司悟在叫他。他从来没叫过他的名字,从来都是用“你”代称,冷不防这么叫一声,他竟然没反应过来。
“需要我帮忙?”
司悟抿唇忍下身上的不适,良久才压低声音交代他:“我现在灵力损耗太快,那人就在附近,不知道他为何不出手,你和叶彰站过来,拉住我和于越,他一旦有动作你就吹响阳鹊哨,带我们进入苍无界。”
在附近?!
沈景之和叶彰下意识环顾四周。沈景之没有察觉是因为他没有灵骨,叶彰惊讶于自己竟然也没有感应到。
“别看了,快照我说的做。”司悟低喝。
沈景之连忙将阳鹊哨拿出来叼在嘴里,拉着叶彰走到司悟和于越中间。他们双手都在结印,沈景之和叶彰便拉住他们的衣摆,四个人围站成一个半圆,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警惕左前方。”于越说,声音几乎发不出来,含在喉咙里有些含糊。
沈景之和叶彰精神高度集中,听得清清楚楚,没人发问。视线落在左前方,那边黑洞洞的,只能看到模糊摇晃的树影。
“来了,吹哨!”
沈景之不敢耽搁,当即连吹了三下。
来不及。司悟暗忖,当机立断松开双手,在眉间一点停止给红缨枪注入眉间血,墨鳞鞭凭空出现,猛地挥入黑暗之中。他飞身向前,很快淹没在黑暗之中。
一切发生太快,沈景之只觉得手心一松,抬头去看,只捕捉到一抹滚了金边的袍角。
“司悟!”他骇然,提步就要追上去。
叶彰拽住他:“别冲动,司悟能应付,你去了他还要分心看顾你。”
“可他现在……”
他现在虚弱到连打开界口都打不开,怎么可能应付得了?
“所以我们更不能拖他后腿。”叶彰冲他虚无地掀起唇角,忽然抽回手,顺势将沈景之往旁边一推。
“小师叔!”沈景之瞠大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只见叶彰飞快拔出短刀,毫不迟疑地划破眉心,然后将短刀往空中一抛,随即有一股血线自他眉间溢出,血线从短刀刀刃上穿过,接入红缨枪。
他摔坐在泥泞的地上,右手按在被血染红的头骨上,他无暇去管,爬起来就要去拉叶彰。
“小景!”叶彰厉声喊他,沈景之下意识顿住脚步,叶彰继续说,“阵眼毁了,下面的二十几万阴魂就会破阵而出,到时候我们根本不能把它们全部引入轮回道,阴魂游离人世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处心积虑将它们放出来的人。那人魂魄不齐,你知道他会把这些阴魂拿去干什么。”
炼魂!
沈景之惊惧失色,脸色比司悟和于越还要难看。
于越咬紧牙根,硬挤出一句:“不管使什么法子,把苍无君请来!”
☆、小将军
沈景之一咬牙,捞起阳鹊哨连续吹了九次。
周围景象并未发生变化,没出现缤纷艳丽的靛颏花海,没听见靛颏花灵稚嫩尖锐的嗓音。
沈景之紧捏着阳鹊哨,额头上后背上俱是冷汗涔涔。
没戏。
他暗自揣度着,将阳鹊哨塞进衣服里,上前搀了一把摇摇欲倒的于越:“越哥……”
于越借力站稳,看他表情已经猜到结果,勉强挤出一抹笑宽慰他:“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不用放在心上。”他气虚地咳了几声,再说话时只有模糊的气音:“我们这些老骨头死就死了,只是你还年轻,这么走了可惜。”
沈景之无声摇头,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半个字。
他所说的“死”,不单单是身死。沈景之现在只是普通人,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司悟他们不一样,一个千年大妖,一个千年神明,一个身有十根灵骨,落在那厮手里,必定要遭抽骨炼魂,魂飞魄散,再无复生的可能。炼魂炼魂,炼一个是炼,炼几十万也是炼,多他一个不多,沈景之没觉得自己能逃过一劫。
两千多年前,东部战场的惨祸,恐怕也和这家伙脱不开关系。
他那时候,就是一缕残魂?
也是想炼化大量魂魄来补齐自身,才设计了这一切?
苍无君插手了,只是晚了一步,数十万将士没能保住,所以只能把他们的阴魂镇在这里,等某一日阴魂的魂魄重新聚拢,或生出新魂新魄,再引入轮回道?
如果没有苍无君,这些阴魂早在两千年前就会被炼化?其中,包括念止。
他是因为念止才出手,还是因为别的?
所谓叛离天界,从此不问三界事,就是因为插手管了这一桩大事,违了天界法度吗?
可是擅自杀人炼魂,数目几十万之多,天界那群自诩仁爱世人的神明就能视而不见?
别想了。
沈景之甩甩脑袋。
想再多有什么用?眼前这一关本身就是大问题。
他想去找司悟。
在死之前,见他最后一面,郑重地和他说声谢谢。
这半年来,司悟帮了他们很多,甚至在刚才宁愿拖着虚弱的身体替他们争取时间,让他们能够逃入苍无界。
苍无界,本来是他自小生活的地方。
他还没来得及问他手上的鳞纹到底怎么回事。
他还没来得及告诉他自己其实不讨厌他靠近,只是他突然亲过来难免让人害羞。
司悟本来不用死的,他本来可以和念止一起留在苍无界,回归他们无忧无虑的生活。
因为要帮他,才到人界来的。
因为来了人界,才到了生死未卜的境地。
沈景之抬起头,眯眼看着簌簌落下的血雨,腥甜的血水打湿他白皙的面颊。视线下移,落在青铜长.枪飘飞的红缨上。
他忽有所感,目光往下,对上一双黝黑圆睁的怒目。
“念止……”他低喃。
应该是秀黎。
沈景之短暂惊诧,猛地屈膝,和对面血染铠甲的姑娘相对而跪。
秀黎慢慢抬起下巴,眼神里盛满不可思议和滔天怒恨,她瞪视着上方,鲜血淋漓的手指虚无地抓动几下,最终只能无力地垂落在身侧。
她咬紧牙,唇角的血液不断溢出,顺着下颌线躺到脖子上,没入冰凉的铠甲之下。
耳边传来利器刺破空气的声音,沈景之偏头去看,只见锋利的枪尖擦着他的脸皮向前刺去。
“不!”
他双目陡然瞠大,目光紧随尖锐的枪尖钉在纤细秀美的脖颈上。
秀黎无力的右手缓慢抬起,在快触碰到被血粘黏的红缨时,枪尖往后一收,她再支撑不住,软绵地向后倒去。暗红血液从她咽喉部喷溅出来,沈景之下意识闭眼,感觉脸上被溅了几滴温热的液体。
等他睁眼,眼前只有幽蓝的封印,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不是幻觉。他仰起头,再次看向空中飘浮的红缨枪。
原来最后,死在了自己伴身多年的兵器下。
挥□□向她的人,才是真正杀死她的人。
“小景,小景?”
沈景之猛地回神,红着眼眶看向叶彰:“小师叔。”
叶彰拧眉,眼神询问。
“秀黎,是被人杀害的。”
不是死在敌军乱箭下,而是被认识的人,一枪穿喉。
叶彰和于越对视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在这当口提起秀黎。
“被人杀害是什么意思?”叶彰问。
“我看到……她被人用这杆红缨枪,刺穿了咽喉。”
两人又互看了几秒,心里存了疑虑。
“杀她的,是自己人。”
自己人?!
于越一阵剧烈的咳嗽,结印的双手发麻僵硬,也不细究沈景之到底怎么看到的,急声问:“是谁?”
沈景之怔怔摇头:“没看见,只是秀黎看他的眼神,非常意外,非常的……难以置信。”
于越和叶彰都沉默了。
秀黎突然出现在战场,慑东军覆灭,所谓战胜的漯合部落却没有趁势深入,甚至在打了胜战后所有部落继续外迁,远离北陈边境。
蹊跷,却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释。
想过是自己人干的,同样找不到合理的解释,更找不到怀疑的对象。
唯一能想到的,是消失无踪的淳于盘黎,可他是秀黎的亲哥哥,而且凭他一介文臣,做不到这种地步。
自己人,慑东军中的叛徒?还是有什么细节被他们忽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