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于越回答。
沈景之反而愣住了:“确定是人?”
“山兔妖是这么告诉我的。”于越将白绸布仔细对折,放到旁边,“它还说,那人有五根灵骨。”
八成就是那王八在装神弄鬼了。沈景之琢磨。
只是猜不透他要一把古琴做什么,难道说,是为了淳于盘黎来的?
可说到底那只是一把古琴,没有作为阵眼拿去镇压阴魂,也看不出有什么独特之处。还是他没有灵骨,看不出其中的奥妙?
沈景之不由看着被擦拭得反光的古琴出神,忽地脑子里闪过一个人,眼珠子转转,似是不经意问起:“小师叔,师爷最近忙什么呢?”
叶彰掸烟灰的动作停顿了下,思绪绕了两道,马上明白他为什么问起邬源。五根灵骨,人,符合这两个条件的,邬源确实是其中一个。
“前几天跑活儿受了点伤,最近一直呆在明春苑养着。”
“师爷他,为什么要种梨树?”沈景之第二次问这个问题。
于越抖开一块绢布,仔细盖在古琴上:“师爷……你师父?”他问叶彰。
叶彰先回答于越:“是。”然后看向沈景之,“你怀疑他?”
“我只是突然想到这种可能。”他给自己倒了杯凉白开,喝了两口润嗓子,“古琴失窃那天还发生了一件事,想必大家都印象深刻。后面一件是谁干的不用猜,除了那个混球不做第二个猜想。可是仔细想想,杀人剥皮这种事他都能做得滴水不漏,潜入文物保管室偷一把古琴这种事不是更容易?何必绕个弯子找小妖帮忙,还许诺给它一根灵骨。”
司悟轻抿一口茶水,道:“这只能证明两件事是不同的人做的,并不能证明和邬源有关。”
“是的。”沈景之不否认,坦言:“我也只是猜测,不过目前为止,我的直觉很少出错。”
叶彰跟在邬源身边二十几年,并不觉他举止有异:“为什么是他?”
“我没说一定是他。”沈景之纠正道,“我只是说可能。”
“既然怀疑,以后多留意他的动向就是。”于越说,“不过单凭五根灵骨和人类这两点,对得上号的人一抓一大把,或许根本不是我们身边的人,昨晚遇上的那位,不是到现在也没弄清楚他的真实身份吗?”
说到昨晚,沈景之更纳闷了:“那家伙实力提升太快了吧,上次在万足山完全被司悟碾压,昨晚司悟虽然灵力大损,但被压制成那样是不是太夸张了点”
于越第一次和此人交手,并不清楚他实力前后变化如何,司悟和叶彰却是第二次正面对上他,深有同感。
司悟搁下茶杯:“确实如此,昨晚即便我灵力丝毫未损,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拿下他。”
叶彰按灭还剩一半的香烟,吐出最后一口白烟,半眯着眼说:“对方实力大受其肉身和魂魄影响,他这次的皮囊从普通人类身上得来,对他灵力提升并无助力,那么问题的关键应该在魂魄上。他前面大肆捕杀小妖,所抽取的魂魄不说一千也有几百,想炼化这些妖魂需要花费一些时日,很可能最近新炼化了一批,而这一批和他自身的魂魄融合程度很高。”
“数百妖魂精炼成两魂七魄,不强大是不可能的。”于越不禁一阵后怕,“如果昨日让他得到镇魂印下的二十几万阴魂,后果不堪设想。”
司悟也觉得此次惊险,神情凝重道:“如果不是师娘及时赶到,恐怕我们也要惨遭毒手。二十几万千年阴魂,再加上我和于越,被炼化后所得的魂魄,估计能彻底与他的残魂融合,之后他再寻得一个相契合的身躯,四界之中便少有人能奈何得了他。”
沈景之食指轻轻敲着桌面,提出疑问:“说起来,念止这次是怎么出来的?看那白衣男的反应,好像他也没料到念止会来,不像是他的手段。”
“秀黎不能自由出入苍无界吗?”于越面露不解。
“不能,苍无君给她下了禁制。”沈景之说着,眼睛微微睁大,“难道说,禁制解了?”
三人齐齐望向司悟。
司悟微一点头:“的确解了。”
“什么意思?苍无君彻底不管她了?”
“不清楚。”
“可是,念止怎么知道我们在毓秀山的?”沈景之又问。
司悟垂眸,似是在想什么。于越开口答了:“应该和阵眼有关,秀黎是红缨枪的原主,阵眼险被破坏她会有所感应。”
“那之前阵眼上的小印没了,她能感应到吗?”
“应该不能,小印并非阵眼本身,也不是秀黎下的,在与不在,和原主没有太大关联。”
沈景之了然地点点脑袋,闷声消化了一阵,再次发问:“那念止还能回苍无界吗?会不会像上次那样被困在人界?她昨晚取了眉间血和心血压住阵眼,现在虚弱得很,不尽快回去不知道多久才能养好。”
念止的情况,于越从叶彰那里了解了一些,她来到人界后日渐虚弱嗜睡的事他也知道,只是个中原因并不清楚。
“听说秀黎上次来到人界,是以孩童模样示人?”
沈景之端起杯子准备喝水,听他这么说愣了愣,惊讶地扫过那三人的脸,不知怎么咽了下口水:“她现在,不就是孩子模样吗?”
“你说什么?”那三人不约而同站起来。
沈景之心里发慌,也跟着站了起来:“我,我下楼的时候去房间看过她,她现在就是之前四五岁的奶娃模样,我以为你们知道的,就没说。”
司悟沉着脸,率先上楼,于越紧随其后。沈景之懵逼地看看楼梯口,又看看从他面前走过正要上楼的叶彰,挠着脑袋跟上。
房间里,小姑娘睡颜恬静,规规矩矩地仰躺在两米宽的大床中央。
司悟倾身,伸手探在她额头上,于越神色略有些慌张,坐在床边等待结果。
“怎么样啦?”沈景之在床的另一侧坐下,手伸进被窝,握住念止冰凉的小手,随即另一手也伸进去,两手紧握,试图让她的手暖和些。
念止之前一直是小女孩的形象,久而久之他都习惯了。刚才进来看她又缩小了他也没多想,下楼去那几个也没提起来,他就当大家都知道了,也都没当回事。等他们神情紧张地跑上楼,他才后知后觉情况不妙。
司悟再仔细探了一次,轻轻摇了摇头:“和上次一样,灵力和生气都非常弱。”
“这么说,她的外形很可能是靠灵力维持的,在苍无界中她灵力强大,能维持成年女子的模样,出了苍无就不行?”沈景之猜测,俄而嘶了一声,“是我太孤陋寡闻吗?没听说过身形还能大小切换的。”
于越曾在天界住过两百多年,也没听过这样的事:“昨晚见到时还是好好的。”
“昨晚师娘身上还有灵力和生气。”司悟闭上金眸,不多时睁开,迅速在念止身上扫视一圈,“灵骨也都还在……”
沈景之耸肩,觉得靠他们几个你一言我一语根本得不出个论断:“我之前问过念止,她自己也说不清楚,苍无君倒是可能知道,只是八成不乐意告诉我们。”
他拨开念止额前的碎发,宽慰他们:“总算脸色还算红润,睡得也安稳,比起之前,还不算太糟,不是吗?”
没人搭理他。
沈景之咂咂嘴,无奈道:“我知道你们着急,我也急,只是这事着急没用。毓秀山那边不知道念止的血能压制多久,万足山阵眼的小印又被破坏了,我师父莫名其妙被打伤昏迷,那家伙的实力一天比一天长进,念止又是这么个情况……这些事情没有一件省心的,想解决可是我们从哪儿入手都不知道,急有什么用?”
沉默持续了数分钟,于越叹息着起身:“先出去吧,别打扰小将军休息。”
沈景之心说现在哪怕在她耳边敲锣打鼓她都不会醒,却也依言跟着出去了,他还有事要问于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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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无界,梨园竹楼。
尔岚推门进去,床榻上空无一人。
她迈步进去,将手里的梨花插入桌上的琉璃瓶,转身欲走,走到门边停下脚步,复又折回去,在榻边的木地板上跪坐下来,纤纤素手探入软枕下,收回时手心多了一对耳坠。
那耳坠以纯银制成小钩,下端有个针眼大小的小圈,圈里有细细的红线穿过。红线约有一寸长,线的下端穿过一颗晶莹的青玉圆珠,圆珠下面则是一串长长的红色流苏。念止带上它们时,红色的流苏就垂落在肩头,若是配上她与君上成婚时所穿的嫁衣,再合适不过。
心爱之物到底是不同的,即便忘了,也是喜欢的。
好比这对流苏耳坠,好比屋外那片盛开的梨花。
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尔岚不回头也知道是谁,将耳坠放回枕下:“夫君,念止走了。”
来人一袭玄袍,长发墨黑,眸色浅金,乍一看与司悟有七分相似。他负手站立,垂首看着妻子跪坐的床榻前的小巧背影,声音低沉醇厚:“有些事,她迟早会知道。”
“那本该是她知道的事情。”尔岚微恼,过会儿又委屈地问,“君上还会让她回来吗?”
“苍无从未阻止她回来,回不回来,看念止自己。”神启撩袍,也跪坐下来,将尔岚的右手执在手里,“你说得没错,那本该是念止知道的事情,既然她想知道,就让她自己去寻找真相,只愿她找到后,不要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