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说:“有,目前打开的八个棺椁密封性都特别好,其中五个都有尸骨,剩下的三个是下葬时就没装人。”
沈景之又问高博文:“你们那边应该出结果了吧?八号墓主人死时大概多少岁?”
高博文忙着吃酱油鸡,那同事摆摆手替他答了:“嗨,骨头牙齿都测过了,死时二十五到三十之间。”
“身份能确定吗?”
“暂时不能。”同事哦了声,突然想起什么,“不过随葬的物品里有铜钱,明和年间发行的,有胆子随葬韘形佩的八成任过官职,那一辈里淳于家做官的只有两个,淳于谨和淳于慎,这俩都死挺早的,其中一个吧。”
明和年间,当时的皇帝是章须。
小师叔……
不知道这些事要不要紧,保险起见还是抽空找叶彰问问清楚,说不定会有意外的发现。
吃完饭他去帮高博文搬宿舍,忙到下午三点多,高博文被老前辈喊去提前开工,沈景之自己回了宿舍,于越还是没回来,他闲着没事脱鞋上床躺着,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等他睡醒,小书桌前多了一个人影。那人穿着浅蓝色的工作裤,外套脱了挂在椅背上,上身穿着一件白色T恤。
听到他起床的动静,对方转过来,五官深刻的脸上架着一副金丝边框的眼镜,嘴角衔着温和的浅笑:“醒了?食堂关门了,小高托我给你带了饭菜。”他冲桌子右上角的餐盘抬了下下巴,“有点冷了,开水房里有小灶,可以拿去那边热了再吃。”
声音也是温和的,让人拉不下脸面对。沈景之穿上拖鞋,去桌边端了餐盘,手在餐盘底下探了探,咧嘴笑笑:“没事,这样刚好,谢谢啊。”
“顺手的事,不用客气。”他转回去,目光再次集中在密密麻麻的小字上,“噢,我叫于越,是高教授的学生。”
沈景之坐回床边,捏起筷子:“我叫沈景之,和博文是大学同学,越哥叫我小沈就行。”
“嗯。”
短暂的自我介绍后,于越专注于手中的资料,沈景之不方便出声打扰,安静地坐在旁边吃饭,吃完了把餐盘拿去食堂门口的小台子上还了,慢悠悠地往回走。
天黑了,墓上的工作人员都回来了,三三两两抬着小盆拎着袋子去公共浴室洗澡。沈景之第一天来,谁也不认识,自然不用停下来和谁打招呼。
回到宿舍前转转眼珠子,调转脚步走向宿舍的另一端,敲响最边上的宿舍门。下墓的分组是确定的,哪几个人负责哪一个墓室都是分好的,沈景之所在的小组由一个叫江宏的年轻人带队,他得去报到一声,让人认认脸。
江宏正准备和舍友去洗澡,热情地和他打了招呼,叫他明天早上八点和大家一起到宿舍前的空地集合,找好自己的小组一起下墓就行,具体做什么明天再给他分工。
沈景之不耽搁人家的事,连声应下后回了自己屋。于越还坐在书桌前,红色钢笔在打印资料上勾勾画画,做了不少标记。
他开门进去,对方抽空抬头冲他笑了笑:“见过小江了?”
沈景之一愣,他出去前一句话都没说:“你怎么知道?”
于越低头,在复杂的古文字下画了条直线,刷刷在旁边写了一行小字:“这里离食堂不远,来回用不了十分钟,你出去二十六分钟,我猜是去见你的小组长了。”
“越哥真聪明,这都能猜中。”沈景之边说边往他那边挪步,探着脖子张望,“墓里起出来的残卷内容啊?”
“只是一小部分。”
“噢。”沈景之点点头,看得更仔细,这才看清他标注的文字,“越哥这是在翻译古文字?”
“说不上翻译,北陈的文字并不难懂,只是核对一遍。”
北陈的文字不像甲骨文需要连猜带蒙,但距今上千年,有些字形和今天差别有些大,容易认错。需要重复核对,确认正误是非常必要的。
沈景之状似不经意问:“那这部分说的是什么呀?”
于越放下笔,轻抿一口茶水:“也没什么,一批随葬物品的单子。”
☆、八号墓
高博文是个闲不住的主,现在自己住小单间,回到宿舍空荡荡的安静得让人发闷,索性把门一关又出去了,直奔另一片宿舍。
沈景之盘腿坐在床上,正在和大师兄发微信,问他司悟回来没有,汪泽洋回他没有。他暗暗叹了口气,把手机放在枕头上,背靠墙壁望着屋顶发呆。
门没锁,高博文直接就进来了,先和门边坐着的于越打招呼:“越哥,忙着呢?”
“小高来啦,那边忙完了?”于越和和气气地问。
“事儿多着呢,就没有忙完的时候。”高博文凑过去瞅了几眼,“这几张单子还需要越哥亲自来核呢?”
“老师做事谨慎,让我再核一遍。”
“快核完了吧?”
于越挑眉:“我以为你是来找小沈玩的,看样子还有我的事?”
高博文嘿嘿一笑:“有点事想和越哥请教请教。”
于越坐直身,按着腰缓和酸痛:“说吧,我正好歇一下。”
高博文走到沈景之床边,在他腿上拍了一掌,沈景之往床头挪挪,他顺势坐下:“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今天出土那块韘形佩,关于八号墓主人的身份,想听听越哥的看法。”
“淳于慎。”于越平静地吐出三个字。
大家都在猜不是淳于谨就是淳于慎,头一次有人这么笃定地指出其中一个,沈景之和高博文都愣了愣。
沈景之先反应过来:“越哥这么肯定?”
于越道:“猜的,淳于慎的可能性更大。”
“为什么?”沈景之和高博文齐声发问。
“淳于护随北陈□□南征北战,立下首功,从护老将军开始算起,到淳于谨他们这一辈已经是第六代。第四代淳于家只有二子,长子淳于长胜育有两子一女,一个失踪,两个命丧沙场,所以大房没人能承袭家主之位。次子淳于长青一子三女,唯一的儿子淳于润黎英年早逝,留下一对双生子,就是淳于谨和淳于慎。”
于越喝了口热茶,继续说:“长胜将军身死时,其弟长青身染恶疾卧床不起,淳于润黎离世三年,有资格担任家主的只有这对双生子,因为淳于谨为长,淳于慎为次,本来要传给长子,却因其志在沙场,年过二十尚未娶妻留下血脉,于是换成淳于慎。八号墓正处三号墓下方,而三号已经确认是淳于凡黎的墓室,按北陈墓制的排列顺序,八号和三号一样,同为次子,所以淳于慎的可能性大些。”
“可是……”沈景之不太能理解,“按出生年月,淳于盘黎第一,淳于润黎第二,淳于凡黎应该是第三,他在同辈中的墓室应该也是第三,怎么紧挨着长子?而且他旁边的是同辈中年纪最小的淳于秀黎。”
“三兄妹下葬时,长胜老将军还是家主,小辈中以家主直系为尊,所以三兄妹优先占去靠左的三个墓室,秀黎之后才按年纪而排。”
沈景之了然点头:“这样就说得通了。”
高博文踢了鞋子,也盘腿坐上床铺:“那这淳于慎胆儿也太肥了,他老哥淳于谨虽然也上战场打战,但只是做人家副将,根本捞不着兵权。要是他爷爷辈父辈那会儿,想造反还有戏,到他那时候早就大势已去,怎么敢把韘形佩带进墓里?要是有人告发,或者后来真被人找到墓葬所在给掘出来,那不是一家子人全部玩完?”
于越笑道:“心有不甘吧,淳于家世代效忠东方皇室,像你说的,最鼎盛的时候要是反了,江山肯定易主,可是他们没有,安分守己,不惜性命保家卫国,最后却因为皇帝的猜忌逐渐没落。付出与回报不成正比,心里必定有怨,只可惜想反的时候已经没有那个实力和底气,也只能私底下做点僭越的举动泄泄私愤。”
高博文无限唏嘘:“这也太惨了,豁出命为别人守卫江山,死了尸骨无存不说,竟然没能给后人带来半点荫庇。”他想了想,问道,“不是说当时朝廷派兵支援了吗?就算慑东军和镇南军全军覆没了也能把尸骨带回来吧?那些小兵不说,淳于凡黎和淳于秀黎可是威震一方的大将军啊,死后裹尸还乡不过分吧?”
“当然不过分。”于越的笑容淡去一些,“可是战场上的事谁说得清楚,没带回来就是没带回来。”
“将军的尸首,也会带不回来?”
“可能被敌人碎尸万段,可能被扔到荒野上喂了秃鹫,也可能躺在尸堆里难以辨认,援军到了不是一把火烧了,就是挖个万人坑全埋了,那么多死尸,很容易引发疫情。”于越微微低头,镜片反射着顶上的灯光,“战场的惨烈,可不止浴血厮杀的时候。”
“那淳于盘黎是怎么回事?他没参军,怎么挖出来也是一口空棺?”棺里装了把古琴吧,还那么倒霉被偷了。
“失踪了。”用的是陈述句,没有半点迟疑和猜测的意思。
沈景之和高博文又是一愣,史书上没有记载,现代人考究起来只能按下落不明处理。许多野史提到也说失踪了,但只是猜测,没人敢打包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