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景之听得认真,叶彰看他没有发问的意思,继续说:“那个妻子,不说你也猜出来了。旧友有四位,上古妖兽神启君,天生神明陆坤神君、花语神君和明起神君,好友之妻是当时道行不足百年的金龙尔岚,幼子为神启君和尔岚夫人所生。听说是在界外一座荒山出生,那山荒凉低矮,时过境迁成了座无名山,在两千多年前,却是有名字,当地人叫它——司悟山。妖怪取名不讲究宗族家姓,在司悟山出生,就给孩子取名司悟。偌大一个苍无界,起初只有这几位。”
“三界俱传,苍无界美景如画,没有种族分别,没有战乱纷争,不论是神是妖,是魔是人,就是灵智低下的精灵也能在一界之中和谐共处,安然度日,加上苍无君神通广大,三界众生对他敬仰有加,自然对他亲手开辟的苍无界心驰神往。也许是界内冷清,也许是众生所愿触动了苍无君,苍无界决定开启界口选生入界,界内因此也热闹起来了吧。”
叶彰无所谓地抬了抬肩:“谁知道呢,我又没进去过。苍无界到底有没有传言中那么好,没人知道,凡被选入界中就再也不能出来,除非犯了界规被逐出,只是被逐之前,关于苍无界中的一切记忆会被抹去。”
沈景之想到第一次见念止时,她说那里的人,都不想离开。
苍无界他自己进去过两次,两次都在栖龙山一带,除了满片满片聒噪的靛颏花海,就是栖龙山上的奇树异草,风景确实是一绝,至于人文,他没有切实体会。就那天在麒麟山上看到等待开界的万数妖魔神怪,苍无界对三界众生的吸引力依旧很不一般。
“你就知道这些?”
叶彰还是抚着短刀,语调平平:“关于苍无界,就知道这些。”
“那念止呢,关于她,你又知道多少?”
叶彰默然,神情严肃,不知想到什么,眼神中带了一丝柔和,使那张白皙过度的脸看上去多了些生气。
热水袋咕咕轻响,沈景之拔了充电线,塞到被窝里给念止取暖。见叶彰许久不说话,他道:“小师叔,念止的过去很可能和我们现在遭遇的一切有关,希望你不要有所隐瞒。”
“过去太久了。”叶彰感慨。
“过去再久,你都记得清清楚楚。”沈景之将充电线放进抽屉,抬头和他对视,对上那双难得含了情绪的黑眸,加了一句:“不是吗?”
“这也是你的直觉?”
“这是我用眼睛看出来的。”
叶彰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手伸进裤兜,又摸出烟盒。
沈景之看他最近烟不离手,忍不住劝:“吸烟有害健康啊小师叔。”
叶彰笑笑,倒没点着,抽了一支拿在手里转着:“我认识她的时候,她还不叫念止。”
“不叫念止?”
“秀黎。”叶彰淡淡吐出两个字。
秀黎这个名字沈景之不陌生,他那份上万字分析北陈一朝四将的作业里,淳于秀黎占了差不多五千字。前几天,他们还坐在楼下提了淳于家的旧事,印象不深刻都不行。
师爷随便一猜,还真就中了。
不,也不一定是随便猜的,兴许师爷也知道什么。
沈景之按下心底的惊诧,向他确认:“淳于秀黎?那个北陈朝的女将军?”
叶彰拿烟的手一顿,目光移到念止恬静的睡颜上,嘴角浮现一抹温柔的浅笑:“是她。”
“你说念止是……淳于秀黎?”沈景之看看念止,又看看叶彰,“为什么,后来改叫念止了?”
“这得问她那位夫君。”
问她夫君,说得容易,那等见首不见尾的大神,岂是他们这些小喽啰说见就能见的,现在连司悟都找不到,更别说他。
名字叫什么不要紧,要紧的是改名前发生的事。
沈景之没在上面过多纠结,仅着关键的问:“淳于秀黎是两千多年前的人物,小师叔和她有渊源,你今年不是才二十九吗?”
“司悟没告诉过你,我身上有灵骨吗?”
“念止和我说过,只是我从没听说过灵骨能让人活两千多岁的。”
“我有十根灵骨。”
十根!沈景之诧异不已:“那不是成神了?”
叶彰摇头,香烟轻轻点在沙发扶手上:“你这驱妖师当的,基本功太差。”
沈景之嘿嘿一笑,一副谦虚好学的样子看着他。
“人炼得十根灵骨,死后可能成神或堕魔,除此之外,也可两者都不选择,重入轮回道轮回转世。身负十根灵骨,虽受制于肉身无法使用灵力,但能忆起以往几世的经历,我也不是一直记得她,一千多年前,我第八世身死知晓自己炼得十根灵骨,才想起这段尘封往事。”
“身死后知晓,自己炼了几根灵骨都不知道吗?”沈景之不解。
“说你基本功差你还非要证实一下。”叶彰揶揄他,“灵骨这东西,有人通过修炼得来,有人通过人生阅历和个人品行得来,前者当然清楚自己到底炼得几根,我属于后者,并没有专门学过辨骨识骨的门道,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有十根了。”
“可是,怎么才能知道自己能成神还是入魔吗?难道十根灵骨一齐,会有神或魔专门来通知一声?”
叶彰听了他的问题不禁发笑,想想又觉得在情理之中,沈景之之前有一根灵骨,说明这一世不是他的第一世。他死过,只是没有前世的记忆,自然不记得死亡的种种。
“人死后,魂魄混沌,游离于人地两界,等三魂七魄重新稳定下来就有转生的机会。如果炼得十根灵骨,转生时会面临不同的道路选择,选不选,选哪条,全看自己。”
“所以,小师叔每次都选择转世为人?”沈景之更不解了,“就没想过成神升入天界?”
“想过,放弃了。”
一句为什么憋在嗓子眼里,沈景之想着扯远了,又把话题转回去:“你和秀黎,是怎么回事?”
“儿时玩伴,青梅竹马,有缘无分。”短短十二个字,其中多少酸甜苦辣,只有叶彰自己清楚。
在沈景之看来却是说了跟没说一样,不得不把话掰碎了问:“淳于秀黎出身将门,身世显赫,能和她青梅竹马,难道小师叔那世是什么世家公子?”
“皇子。”
“皇子?!”沈景之瞠目结舌:“嫡、嫡出吗?”
“嫡出。”
乖乖。
北陈安和年间的嫡出皇子,没一个是吃素的。
大皇子东方昆吾尚文,三岁识字,五岁成文,九岁献计安成帝智解边境十一城水祸,十岁伴随圣驾左右,屡献良计,为皇帝排忧解难,深得帝心。可惜天妒英才,年纪轻轻身染怪疾,二十有四就没了。
二皇子东方陆离尚武,虽出身皇家,在行兵打战上比起将门子弟却丝毫不逊色,十五岁便出战沙场,战功累累,功名赫赫。史书赞其天生将才,只可惜跟他皇兄一样是个短命的,为战场而生,最终也在战场丧命,死时二十有二。
三皇子东方章须,文不如昆吾笔墨生花,武不如陆离出神入化,贵在文武双全,发展全面。大皇子英年早逝,二皇子惨死边疆,章须还没来得及施展拳手,太子头衔跟馅饼儿一样从天上掉下来,还就砸中他了。不过人家也争气,在位二十载凭借铁血手腕,内朝纲稳定,外疆域广扩,实在是一代明君。
此人的奇不在于治国功绩,而在于不贪恋权势,年仅四十禅位给侄子,自己云游四海去了,好不逍遥自在。为什么是侄子,因为他自己没儿子,别说儿子,堂堂一国皇帝,后位空悬,身边连个侍妾都没有,记载里只说他不好女色,身边伺候的下人不是男人就是阴阳人。
沈景之心里揣摩着,问他:“大皇子昆吾,二皇子陆离,三皇子章须,你是哪位?”
叶彰似笑非笑:“你猜不到吗?”
明知道在这当口八卦不对,沈景之的八卦之魂还是熊熊燃烧了起来,他坐不住,小跑到叶彰那边。叶彰坐在单人沙发上,他就坐到单人沙发的扶手上。
“我说小师叔,你那一世终身不娶,把皇位拱手让人难道是为了念……嗯,那个淳于秀黎?”
拱手让人?让来让去,不还是他们东方家的。
改朝换代,叶彰这千百年来早看淡了这些,就是某一世亲眼看着北陈气数殆尽,昔日辉煌的王朝一夕覆灭,他也没多大感触。
他不回答,沈景之又问:“一国皇子,和朝臣之女结亲不是天经地义吗?你能文能武,史书上说那章须皇子芝兰玉树,一表人才,你俩又是一起长大的,她为什么没嫁你?”
“没嫁就是没嫁,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答案,是雾里看花,叶彰心里模糊参破了什么,只是不能确定。
☆、空棺
念止的过去说复杂也不复杂,三言两语却也说不清楚。
大致说起来,就是淳于一氏功高震主引安成帝猜忌,北边、西边、南边全安定下来,是时候削一削淳于家的兵权。头一刀就拿那个镇守东部数年还未拿下漯合部落的小将军来开,先把兵权移交给二皇子陆离,再借口女大当嫁,欲给淳于秀黎指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