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顿了下,道:“另外,我们昨天夜里到的雨阳,先去了趟麒麟山,确实如司悟所说,在麒麟山中找到一具无皮尸,天热,尸体已经腐烂发臭,我和开叶他们都开眼辨过骨,确实是六师兄。”
段弘文死的事,前面司悟提起的时候沈景之就信了七八分,早有心理准备,现在听到也只是心口一跳,很快冷静下来:“万足山呢?去看过吗?”
“还没,本来打算今晚去查看,小煦生日,你那几个师兄也累了,刚好让他们休息一下。”
沈景之嘶声,有点不爽:“你说他跑哪里不是跑?非跑到我的地盘撒野。”
叶彰忍俊不禁:“他就是把你的地盘掀了,你能拿他怎么办?”
万足山离江水村半小时车程,沈景之暌违了两月的不祥预感重新上线。
“他奶奶的。”他恶狠狠地啐了一口。
“注意素质。”
☆、阵眼
片子不错,沈景之心里憋着事没怎么看进去,杜煦和念止两个孩子心性却看得津津有味。回了江水村还在谈论剧情,小姑娘颠颠的就要跟进杜煦和沈景之的屋子,被司悟眼疾手快地拎走。
沈景之瞧着他们径直从念止房间门口走过,追上去问:“你要带她去哪儿?”
司悟没有隐瞒:“毓秀山。”
“去毓秀山干什么?”
“小龙说,毓秀山镇压万数阴魂的上古印,像是出自他师父的手笔,叫我去确认一下。”念止被司悟单手圈住挂在臂弯里,勒得肚子难受,拍拍司悟的手臂,“小龙,你先放我下来。”
司悟听话地放下她,出言提醒:“师娘,抓紧时间。”
“你放心,我今天精神很好。”说完,扬首看着沈景之,“你呢,也别说什么跟我们一起去的胡话,那厮既然不去别的地方,专挑雨阳,肯定是冲我们来的,我们以后尽可能分开行动。邬源分析得不错,那厮现如今靠炼形勉强维持肉身,看得出他实力不俗,但只敢频频在背后搞小动作,屡次剔灵骨自植,想必确实是魂魄不稳,灵力也不稳。我们以后尽量分开,他应该没本事同时对两边下手。”
“分开?”
“没错,此番我和小龙去了毓秀山,就先不回来了,你如今没有灵骨……”她摇摇头,“对你来说,有没有灵骨都一样,一根灵骨连眼都开不了。”
沈景之现在没空和她争辩,蹲下身和她视线齐平:“不是,你告诉我什么叫分开?”
“字面上的意思,你听不懂吗?”
“不回来了,你们能去哪里?”
念止背身,负手站立,小小的身子在走廊灯光下透着股说不出的威严:“你只需按我说的做,我们去哪里你不必管,小龙我暂且借走,我现在的身子……你留在这里定要多加小心,尽量不要外出,小龙已在宅院下了上古印,若是那厮想强行破印,你身上的上古护灵印会有所感应,到时你可寻机吹响阳鹊哨,若界内有能开启界口的人就会接你进去,若没有你就随他走,不要反抗,惹恼了他只怕受苦的是你。”
“他上次抓走我,没要我的命,我自不会天真的以为他大费周章安排这一出出的好戏只是为了在我额上留下个小口子,他的目的尚且不知,我猜他只抓我们任何一人都不足以完成他的大计,所以不管他先对我们谁下手,先被抓住的那个,在下一个被抓住之前应该暂且是安全的。如果你先被抓了,不要冲动,等我和小龙来救你。只要小龙到了,你就有救,到时你们不要管我,先回苍无界,不论他再使什么手段都不要出来,明白吗?”
这些话,和交代后事差不多。
司悟侧首,面露不忍。
沈景之听得心惊肉跳:“念止,你别这样,留下来咱们一起想办法,事情不一定像你想的这么糟。”
她嘴角扬起一个苦涩的弧度,黝黑的瞳仁冷凝平静:“不管我最后落得什么下场,沈景之——”她转过身,定定望进沈景之的眼睛,“你不用为此感到难过,感到愧疚,自我决定跨出苍无那天起,任何后果,我都能承担。便是魂飞魄散,彻底消弭于世,也是我咎由自取,命该如此。”
沈景之握着她瘦弱的肩膀,还要劝她,念止竖起一指按在他嘴唇上:“你听我说,我知你是驱妖师,了解一些轮回转世的法则,你或许会想这一世没了大不了入轮回道从头再来。我不希望你这样想,不管有没有重来的机会,不管将来某一世你炼得十根灵骨能想起前世的所有记忆,你现在是沈景之,沈景之就必须活下去,你死了,沈景之这个人与魂飞魄散,彻底消弭没有分别,你明白吗?所以,我要你活,非但要活,还要活得好,活得有滋有味!你,明白吗?”
沈景之看着那双晶亮坚定的眼睛,眼前恍惚浮现出念止的另一张脸。
那个念止身披铠甲,万箭穿身,素日白净的脸蛋被鲜血染红,目光冷厉,咬牙恨声:“杀不了我,死的就是你们!我会活,我要活!你们这些狗杂碎,给我在地狱里睁大眼睛瞧好了!”
这是……什么?
沈景之怔然,脸颊微凉,伸手去摸,竟然摸到一点湿润。
真的,还是幻象?
是念止,还是——
“秀黎……”
念止蹙眉:“你喊我什么?”
沈景之脑子转得飞快:“对对,我还有事没告诉你,和我回屋,听完我说的话,你再决定要不要走。”
“算了。”念止掰开他的手,朝司悟招招手,司悟蹲身单手抱起她。
“你可有话要对他说?”这是问司悟的。
司悟抿唇看了沈景之一阵,摇头。
“真的不说?”
司悟再次摇头。
“也罢。”念止软哒哒地趴在司悟肩上,“走吧,你们总归有再见的日子。”
“司悟!”沈景之站起来,扑过去想拉住司悟。司悟后退的同时催动心诀开启移位门,沈景之指尖碰到他的袍角,抓空了。
走廊顶上的灯闪了两下,扑棱翅膀的蛾子后退了几厘米又靠上去。
从他们说话开始就一直躲在房间闷不吭声的几人你看我我看你,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能说点什么。
十几分钟前还热热闹闹的小院里,只有风吹树叶的声音,和榕树上此起彼伏的蝉鸣。
杜煦红着双兔子眼,悄声问旁边的大师兄:“念止,是不是不会回来了?”
汪泽洋没出声。
他又问:“事情,真有她说的那么严重吗?”
汪泽洋上哪儿知道?念止上次失踪虽然蹊跷,最后也好好找回来,“段弘文”现在露出马脚了,行踪不像一开始无迹可寻,事情正在一点一点慢慢往好的方向发展。听念止的意思,却是十万火急,被逼上绝路了。
沈景之在走廊里站了很久,屋里的人面面相觑,犹豫着要不要上去劝劝。
杜煦好半响才从痛失“闺女”的悲伤里回过神,一抡袖子抹干净脸上的眼泪,推开门就要出去劝他二师兄。
有人先他一步走到廊里,杜煦差点撞上,连忙退回门里,带着鼻音喊:“小师叔。”
叶彰嗯了声,没看他,径直朝沈景之走去,站在他身后两步远的地方。没有立即开口,顺着沈景之的视线看向刚才念止和司悟站过的地方。
半响,掀动薄唇,声音有点哑:“她的法子,是目前最可行的,你听她的。”
“这两个……”沈景之咬紧牙根,硬挤出一句,“狼心狗肺的瘪犊子!”
叶彰:“……”
“随便他们,爱咋咋地,老子还不稀得管了!”他一摔手袖,就近推开念止住的房间跨进去,一脚把门踹上。
叶彰:“……”
杜煦轻轻扯住大师兄的衣摆:“二师兄这是因爱生恨啦。”
汪泽洋拍开他的手:“滚去睡觉。”
“睡觉睡觉,这种时候怎么睡得着?我过生日呢,我闺女没了,难受死我了。”
“闭嘴。”
没了,听着就晦气。
杜煦委屈地瞪他一眼,往床上一戳,不吭气了。
叶彰无声摇头,靠坐在围栏边,点了支烟,对其他房间探头探脑的人挥挥手:“都歇着吧,有事明天再说。”
“噢。”
“小师叔也早点休息。”
须臾,走廊里重新安静下来。
叶彰倚着木柱,吐出一口白烟,掸掉烟灰,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眼神空洞。
沈景之必须活下去。
“那么,你自己呢……”
秀黎死了。
念止,也要死吗?
念止,就不能好好活下去吗?
门上的木纹变得模糊,因为隔了一层灰白的烟雾,隔了一层眼里的水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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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时分,毓秀山漆黑无风。
明灵石光线温和,洒在司悟和念止身上。
念止神情困倦,强撑着眼皮:“小龙。”
没有多余的话语,司悟却明白他的意思,放下她,并起双指聚气,指尖闪现一点金光,弹指抛出,金光没入地面。
少倾,地面震颤,呜呜的哀嚎嘶吼渐次响起,从低不可闻到振聋发聩。阴魂发狂,地面震颤越来越厉害,幽蓝色镇魂古印发出的光越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