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生时也没有落后太多,紧随乘意而来。
“不知侍郎大人和乘意公子休息可好,可还适应。”明昭迎上来,表现得没有太过谄媚,只是得体又热情,让人觉得体贴自然,明昭年过四十,可那一身的儒雅气质可以想见年轻时的明昭是个怎样的风流才子。
“很好很好,知府府上的床是我这半年来睡得最舒服的床了。”乘意上前,亲昵地拍了拍明昭的肩膀,同知府走到桌旁,拉开右侧第二个椅子坐了下来,微生时也朝明昭颔首致意,随后拉开右侧第一把椅子坐了下来,这样知府大人就坐上了正面主位,知府大人的文侍便在左边第一个位置也就是微生时对面入座,其次是明昭的长子明琅,长女明璍,次子明琓。再没有别人。
“今日两位大人舟车劳顿辛苦,下官就自作主张拒了其他官员,只带了下官的文侍贾阵,”明昭转向贾阵,贾阵颔首致意,“和下官的子女们,他们都想见识见识,若是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吩咐他们,侍郎大人如此年轻,想必你们年轻人之间交流一定更为方便。”在落座之前他们也一致行了礼。
“是,知府大人实在贴心,今日确实没有精力再见其他人了。”众人没有动筷,乘意就先撂了一个葡萄。
微生时转过头看着他,如果眼睛会说话,那一定是:“你没有精力你滚回去待着,别妨碍我工作。”
“嗯?这个季节的葡萄竟也这样甜吗?”乘意又揪了两个放在微生时手上。
“这是今日早晨小妹亲自去月下山庄去摘的,整个江南就那里的水果长得最好了。”长子明琅把面前的荔枝往乘意跟前推了一些,笑嘻嘻地看着乘意和明璍。
“那真是辛苦明小姐了。”乘意吃了一个荔枝也不错,又塞了一个给微生时,他送什么,微生时便吃什么,也不搭话。
“不辛苦,如果乘公子有兴趣,也可以亲自去采摘,那里风景也是极好。”明璍落落大方含着明媚的笑意,“侍郎大人也可一同前去。”
众人都望向微生时,微生时手上剥着荔枝,“我吃这样现成的便很好。”乘意听着是拒绝的意思,明璍听着却准备明日再跑一趟了。明昭一直听着,并未插话,气氛却是十分融洽,他自知他这些子女十分优秀,长子长女都随他,天性自由,热情开朗,而次子虽然内敛了些,办事却比他这个四十多岁的父亲还要稳妥。
席间,微生时几度想问问扬州水利工程的情况,却都被乘意谈天说地的热烈兴致压了下去,碰上明琅明璍两兄妹,三个人凑在一起,都能说尽江南风光了。明昭和贾阵也能时不时地插上两嘴,只有微生时和明琓没有参与到讨论话题中,听到有意思的,抬头望一望,有时二人目光交汇,是默契又无奈的相视一笑。
“好了,今夜多谢知府大人款待,往后也叨扰了。”微生起身致谢,乘意的酒还没喝完。
“哪里哪里,侍郎大人见外了。对了,相关事务小儿明琓随时待命。”微生时听了一副了然的表情。
“我还没吃......”完,乘意还不想走,微生时回头面无表情的瞟了他一眼,便放下筷子闭了嘴。
夜凉如水,四下寂静,乘意和微生时顺着亮着的灯笼慢悠悠地晃着回去。
微生时一直不吭声,乘意也有些不知所措,“我反思,我不该...”至于不该什么,乘意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来。
“没什么不该,你来江南是游山玩水,结交会友的,与我不同。”微生时这样说心里便有怒意,他当初就想独自下江南,早日解决眼下的事情,可现在乘意偏偏又请朝廷在他身上加了个担子,实在不爽。
“没错,我就是来交狗肉朋友的,我一点也不想管这些事情,你自己看着处理就是,反正你从来也不听我的意见。”乘意说到这里,也是怨气颇深,一直以来他对微生时的照顾可以说是卑躬屈膝,随叫随到,而在这陌生的江南要凭空找一个人,不借助外人的力量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乘意认为他认识越多的人,得到的信息也会越多,即使不是每个人都是有用的,可是谁也不能判定谁是有用的。而微生时更倾向于先去确定一个人的价值,再决定是否结交。
乘意说完那一番话,快步走了,留下微生时一人在黑夜中站了一会儿,之后还是不紧不慢地走了回去。
☆、坠入廿四河
微生时回来时,乘意已经紧闭房门,在听到微生时关门声后,乘意熄了灯躺在床上,极其烦躁,他觉得自己还挺委屈的,千里迢迢来到中央帝国为他,又舟车劳顿到了人生地不熟的江南也是为他,挡了无数的刀子,想了无数的办法让他接纳自己,如今不过稍稍饮了些酒,吃了些肉,谈了些天......总之稍稍放纵了些,那之前的好便全都抹掉了。虽然越想越气不过,但后悔的情绪也在悄然滋长,微生那样别扭的性子,明天要道歉的还是自己。
微生时独自走了一路直到躺在床上闭上眼睛,都是面无表情。然而面无表情不代表心无波澜,他这半年以来放肆惯了,不管做什么乘意总是站在他身后,一切麻烦事,破事的善后都是乘意悄悄做了,他也知道,只是他习以为常了,他忘了,喜欢乘意这件事一直是他单方面的事,而乘意也许只是拿他作朋友,又因为救命之恩,总是对他多加维护。这一点让他产生了错觉,让他恃宠而骄,让他忘了乘意是个随时就可以消失的人。
一个黑屋子,两个清醒人,还有无数理不清的,缠绕在一起的过往。谁也看不见那颗眼角滑落的泪滴,渗进松软的锦被里,查无踪迹。
这滴泪的到来事隔经年,从与世隔绝的崖底离开后,经年的孤独与无助,经年黑夜中的无声无眠,经年独自应付的洪水猛兽,经年承受的不可承受之重,经年之后得而复失的惴惴不安......
都在这滴眼泪里化解开来,飘散在半空中,如阴云密布压在微生的梦境中,难以沉睡,难以清醒。
清晨,梦境中的阴云飘到了现实里,空气中飘着细不可见的雨丝,明家的两姐弟也早早地出动了。明璍一袭鹅黄的百褶仙群,一把白色水墨画卷印着的油纸伞,朝着月下山庄出发。
明琓也早早起身习剑,一身干练,在周隐传话之后,拿了把大伞在府门处静候。
微生时也很早的清醒,在脑海里理了一遍今日事务,毫不留恋地离开床褥,带着一身清爽坚定的气息,力量满满地出门去了。
明琓远远看见微生孤身一人走来,没有一个侍卫,甚至没有一把伞,比起初见时的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样子,今日好像突然多了一股振作入世的强硬气势。
因为平羌完完全全负责找人的任务,而乘意又一直待在他身边,所以他也一直没意识到自己身边缺了一个侍卫,不过今天的明琓很恰巧地替补了这个位置。
明琓利落地行礼,简单地问候,跟在乘意之后上了马车,雨势渐渐大了起来。雾蒙蒙的雨帘掩去马车渐行渐远的踪迹。
乘意在微生时关门离去时,就有感应似的清醒过来,只是他一直躺在床上没有动作,过了些时候,见野望进来,才懒洋洋地从床上挪到了坐榻上,依旧提不起精神,只是打开了窗户,撑着脑袋看着窗外越来越大的雨势和渐起的风。
另一边,明璍已经提着裙摆到了月下山庄,时辰尚早,庄园里除了忙碌的匠人,还未迎来任何一位客人,明璍轻车熟路地走进曲折回环的葡萄廊,廊下尽头,山庄的主人一袭红装,白色的貂裘遮住大半个身子。
“月公子?”明璍提着小竹篮,试探性地叫了一声,遥遥隔着好几步的距离。
月西楼闻声坐起,裘衣滑落到膝盖上,看着来人,一张精致地无可挑剔的脸和同样的清冽,一阵恍惚,“明小姐又来了,不知道你是被这里的葡萄勾了胃,还是被这里的庄主勾了心呢?日日来此。”月西楼还是同样的招蜂引蝶,口头得意。
“府上贵客很是喜欢,不过你这幅样子小心我日后告诉你的梨花姑娘。”明璍脑海中浮现出微生时那张平静的面庞,和面前倾国倾城的月西楼比较起来,也不逊色。明璍虽然交友广泛,但平日最忌月西楼这样油嘴滑舌的公子哥,不过初次见面,机缘之下就交了底,相处起来也是十分轻松。
“你若是能找到,我随便你怎么说......”月西楼收起膝上的裘衣,倒了杯茶给明璍。
“我可是一直帮你打听的,不过按你所说那样美貌又气度不凡的女子,如果真的在江南,应该不会找了这些日子仍然杳无音信。”明璍把竹篮轻轻地放在桌上,坐了下来。
“那看来是不在江南了,江北也没有,难不成戈壁也能养出那样的美人?”月西楼咕咕囔囔,思考着下一站该往何方。
“你该不会昨晚在这躺了一夜吧,找人这件事,要随缘,你也不要太过勉强。”
“我不勉强,就要有人来勉强我了啊。”月西楼揪了三个葡萄又躺回靠椅。
明璍瞪了他一眼,整个庄子的葡萄,偏偏摘她的葡萄,“不如你回到初遇的地方,守株待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