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盖的屋子,总有一天会回来的,都会回来的。”微生时在画这幅画时,就抱着这样的想法,所有的人以何种方式离开,作为回报,也会以同样方式归来。
“对,我得留个信给梨花小姐,请她帮忙打理屋子。”乘意拿起一旁的纸笔,寥寥数语写上交由野望跑腿,“兄弟,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回头是岸啊。”微生时见乘意像个媒婆一样,为月西楼的事情操碎了心,不免好笑。
可怜野望心心念念的画也没看到,就被遣去跑腿。
乘意知道微生喜欢在潭边待着,便重新搬来一个小矮桌,上了热好的饭菜,又中不中晚不晚的吃了一通。
“听说那个首辅大臣十分拥护新帝,不管是四年前韶澈登基还是现在,都是他谋权篡位的好时机,他搁这装什么肱骨贤臣。”乘意本以为韶寒凉还要花费一些时日,才能稳定下来,不料肖天敛十分安分,朝堂上下一片和顺,诸侯小国也再不敢妄动。
“我也觉得奇怪,肖天敛其人。明明做派十分放肆恶毒,在这种时候却又成了正人君子。当年微生一门尽屠的圣旨还是他拼死拦了下来,只是后来不知又生了什么变故。”微生时调查了首辅大臣很久,得到的永远是自相矛盾的答案。
“真是,一大把年纪还有两幅面孔,不过等我们找到周公公就会知道了。”乘意略微吃了些东西,就住了嘴。
“嗯。”
日落时分,斜阳照着一桌的残羹冷炙,照着另一桌的神仙画卷,照着潭东一簇新莲,照着潭西一群锦鲤,温温柔柔的色调自顾自成了旧时光。有风吹,一树梨叶哗啦作响,中间夹着些鹌鹑蛋大小的小梨子,没有新意的生长,画纸上水墨风干,真真做了永久的定格。
微生时深深看了一眼,算是做了告别,也暗暗定了归期。
次日,微生时去了朝堂,拿到了无比正经的理由,梅雨将至,江南水利,亟需修整。
而乘意在今日和野望跑了不少地方,终于为那画做了个适宜的装裱,又挂在了前厅最显眼的地方。
下了小雨,天空阴沉,果然说起梅雨,就到梅雨季节了。
行程不误,一早,平羌就打理好马车,一身马夫的装扮。很快,在微生时出门前,乘意带着野望也早早赶来,至于夷歌,也许也在不远处吧。
乘意站在门檐之下,见微生时撑伞走来,细雨落在两人的衣袍上,很快晕染开来。
“走吧。”黑漆漆的大门迟钝地闭合,像预知了一段时光的尘封。微生时和乘意安坐在马车内,野望和平羌和平的坐在马车外。
马车穿过城门,上一次来这还是戚长风归来之时,如今短短数月,时过境迁,除了那群巍然不动的红色建筑,一切都飞速的剥离开来,化为碎片纷纷散去。
这一程,微生时也成了那纷纷散去的一员,皇城过往他也同样选择了逃离。不过让人欣慰的是,他也留了一个建筑,在此坚守着。
乘意一路上蔫蔫的,看起来有些困倦的样子,快到午时,平羌敲了敲车门。
“怎么了?”微生时问。
“有人跟着我们。”平羌隔着门回话。
“不用管,前面找个地方用餐吧。”微生时没有把平羌的话放在心上,“把门打开透透气。”冷风一下灌了进来,吹得乘意清醒了不少,“什么人,刺客吗?”
“应该是。”平羌直挺挺的背影也是万分冷漠,可以想见这一路上野望都没搭上话,有多无聊。
午饭间隙,乘意悄悄给夷歌下了命令解决来人。
“我们这样要走多久啊?”午饭后乘意百无聊赖的又坐回原位,昏昏欲睡。平羌也感知到后面的人已经消失了,便也没有再提,只是野望一个人提心吊胆的。
“快的话,半个月,如果雨势大了,可能还要耽搁几日。”乘意闻言一头磕在微生的肩膀上,瘫软下来,“那我就这样睡个十几日吗?”
“你可以找些消遣。”微生时捧着书,安安静静的,可见乘意那一下磕得不重。
“看书也算消遣?”乘意想翻白眼来着,不过已经闭了眼。
微生也没有搭话,只是身体的重心也转移到乘意身上,形成互相依靠的协调姿态。
首辅大臣等了几日也不见人回来复命,心中了然,他越发坚定了想法,‘这个微生明明是个毫无出头之处的普通官员,可他本身同那一个个了不得的人物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已经够可疑了,再说微嵊这个名字也真是够招摇的。’
这几日乘意试图作画,试图吹箫,试图下棋来打发时间,可惜只要路途稍有不平,就废了一幅画;马车颠簸得狠了,玉箫还磕到过牙齿,至于围棋,一局就能下半日。都不是好消遣,不过就这样折腾着,也过了一周的时间。
难得晴好了两日,乘意恨不得半个身子都伸出车窗外,招摇极了,微生也把目光投在窗外缓慢行走的风景上,不知厌倦的瞧了一路。
“又有人来了,这次人不少。”乘意坐回马车,面色凝重地望着微生,微生也知道,这次的可能不会像之前那样轻松了结,但不管是上次还是这次他都不曾担心什么。
“不用担心,到时候让平羌顶着,我带你远走高飞。”是正经不过三秒的乘意了。
前面平羌也听到自己被安排地妥妥当当了,也无异议,如果是他,也会是同样的安排。
不久,马车驶进密林,遮天蔽日的树木枝叶横生的长在道路两旁,天色被树木遮挡着暗沉下来,杀人越货的氛围立刻就出来了,平羌驾着马车向没有尽头的灰暗前进,冷静的没有任何异样。
“准备!”乘意在马车中紧紧抓住微生时的手,蓄势待发。
☆、林深借宿难
马车行至路边皆是略高的土坡之处,一支利剑破空而来,擦过野望的耳边,笔直地插入车门的木框之上,紧接着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箭雨。
平羌斩下一支箭,扔给野望,同时一把把野望推入路边的草丛中,“装死!”接着飞身上了左边的土坡之上,开始厮杀,野望闻言立刻在杂草从中双眼紧闭,歪着头,双手握着断箭放在心口。
乘意揽着微生时的腰破窗而出,跟在平羌之后,掠上土坡,在平羌和夷歌一明以暗的掩护之下,边打边退,退入了深深的密林中。
这样黑漆漆的森林是谋杀的好地方,也是逃跑的好地方,几个紧追不舍的刺客被夷歌解决后,便再没有人能找到乘意,而乘意和微生时也在这片密林中迷失了方向。
“现在怎么办,我们要在野外过夜吗?”微生时被乘意拽着一路跑来,早就气喘吁吁,手腕处也略微发红。
“现在天色应该还早,根据我的经验呢,只要我们随便找到一条小路,顺着走下去,一定能找到人家。”乘意时常露宿倒是无碍,不过夜深露重,微生时一定不行,况且夜里若是下雨,就更糟糕了。
“好,那我们快些找吧。”微生对于自己的身体状况很是了解,若是受了风寒,接下来很长的路程就难过了。
乘意双手搭在微生肩上,使了点力气,微生时顺势坐在了树下的软草上,“我去找吧,你坐这歇一会,不用担心,会有人替我保护你的,我找到方向就回来接你。”乘意看着微生明明精疲力尽却不肯始终示弱的样子,可以想见这样性格的养成是经历了怎样的岁月,他叹了口气,摸了摸微生的头发,转身消失了。
微生时掸了掸头顶,就没有其他的动作,心里却像一个小兽一样毛茸茸的。乘意望着自己那只手,觉得自己刚刚可能抽风了。
肖天敛的书房里,站着南疆使臣,此时的首辅大臣正指着使臣的鼻子破口大骂,“是谁准许你们擅做主张安排刺杀的,刺杀就算了,还有去无回,有去无回就算了,还敢跑到我这来借人?”
“大人,我认为我们之间是合作关系,并不是主仆,我做的任何事不需要您的批准。”使者被骂的火气上头,脑子也不好使了。
“是吗?中央皇朝不会容忍任何刺探敌情的间谍,来人,带下去,关起来。”肖天敛转过身,负手而立,对一切喊叫声充耳不闻,这个蠢货,也不知道有没有留下痕迹,肖天敛绝不会再没有准备好时,就对微生时下手,至于乘意的生死,他一点也不想管,现在倒是希望乘意能活着,这样南疆的人才不会过得舒坦。
晚上,乘意和微生时如闲庭信步一般,停在了一家猎户门前,乘意找到方向后,便刻意压下了速度,沿途又停下吃了野鸡,休息了几次,磨磨蹭蹭到黑夜降临,才刚刚抵达。再不到,微生可能就要发飙了。
微生向前,轻轻敲了两下门,半晌无人应答,又敲了两下,“深夜打扰,冒昧了,在下在森林中迷了路,不知可否借宿一晚。”这时,屋里才响起唏唏嗦嗦的声音,打开门的是老猎户,带着谨慎,看到门前两人衣容气度不凡,稍微放下心。
“进来吧。”屋子里十三四岁的男孩在擦桌子,妇人背对着二人在灶台上洗碗,是刚吃过饭的样子。那孩子见到二人眼睛就亮了,心思也是滴溜溜地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