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还活蹦乱跳的,自然没事,谢谢裴队关心。”
裴镇和别的条子不太一样,沈拓同他有些许交情,姑且算得上是朋友,所以愿意赏个面子陪着他多聊几句。
裴镇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他那份正直劲一直没有变过。
他最早出警的时候刚好被上头欺负,上司故意把他分配到了最难管的片区,也就是段家的地界,从那会裴镇就是个纯善正直的直肠子,和中饱私囊的酒囊饭袋不一样。
沈拓一开始想着先吓一吓他再给他几个钱让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结果却没想到裴镇这个小菜鸟居然敢单枪匹马的巡逻执法。
裴镇一直都很喜欢沈拓,他刚入职那会,一个人兢兢业业的去夜店卧底,想要收获有关段家的情报,他做了二十年根红苗正的好孩子,即便穿上奇装异服也与那种乌烟瘴气的的场子格格不入。
那个时候沈拓还没人管,闲来兴起会在舞池里抱着钢管扭上一段,他一脸耿直的充当着史上最不合格的卧底,沈拓看他有趣便故意凑上去跟他搭讪撩拨,他盯着沈拓窄瘦紧韧的腰胯臊得眉眼红透,最终灰溜溜的结束了自己的任务。
他一开始并不知道那就是大名鼎鼎的沈拓,他甚至一度不解为什么沈拓这种人会坠入泥潭,后来他咬定青山不放松,非要和黑恶势力作斗争,沈拓看他耿直单纯,担心他不是被自己人害死就是被别人砍死,所以只好答应给他情报,帮着他料理了几个棘手的案子。
有了段家的支持,寻常的地痞流氓不敢再在他的辖区里撒野,他因此一步步升衔升官,但他也明白了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无论是沈拓还是郑峰,亦或是被警局视作眼中钉的段霄也是有血有肉的活人。
段霄出殡那一天,他的上司出于私怨,让他带人去以有碍市容的借口给丧事添乱,他梗着脖子不肯领命,最终被关了禁闭,也因此错过了跟沈拓道别的机会。
港城换血肃清之后,新任的领导看重他的人品对他委以重任,将他送去海外接受特训,两年的时间转瞬而过,他回来接管警局坐上高位,而他回到港城之后出得第一次特勤就是段以疆遭人暗杀,沈拓中枪坠海。
“没事就好……”
沈拓瘦了许多,平日里穿得宽松瞧不出来,而今换上正装才能看出他几乎瘦得脱相,沈拓休养的那两年里几乎没见外人,段以疆看得严,寻常人连疗养院的大门都进不去。
裴镇抿着唇角没再多话,他攥起指节收敛了眼中过分的关切,轻轻敲了敲杯壁,这里人多眼杂,他说多做多都会跟沈拓和自己添麻烦。
“那我不打扰了。有机会再聊。”
“好,裴队务必尽兴,有什么需要,直接跟他们说。”
沈拓眉眼微垂,自然看清了裴镇手上的小动作,他神色未变,颇为亲和的展颜笑开,礼数周全的将交谈终了。
裴镇很快离开,沈拓捧着玻璃杯同段以疆遥遥相望,他晃了晃手里空掉大半的杯子冲着段以疆眨了一下左眼,疲于应酬的段以疆在觥筹交错之间接到他这一发甜甜腻腻的wink,勉强算是远程充了一下电。
整个会场里怕是没有人会认真吃饭,沈拓恶名在外,在场的人就算有心与他交好也没那个胆子,所以一贯遵纪守法的段以疆就成了万众瞩目的核心。
往段以疆凑得最起劲的是顾家老四,有了外公家里撑腰,顾老四前几日就跟顾家彻底脱离了关系,估摸着过几日就会直接改成母姓,这一次的晚宴,还是他主动开口让段以疆不必宴请顾家。
“啧……”
沈拓歪着脑袋瞧了一会,见怪不怪的挑了挑眉,他继续无所事事的掰开从服务生那里要来的小蛋糕和周远平分,全无什么正宫应有的危机感。
这种时候是找不到陈戎的,做完果蔬汁之后陈戎就跑去了后厨监工,在场的每一位宾客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饮食上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
“瞧瞧,咱老板这个勾人劲。得了,我看着烦,我再去拿个蛋糕,弄点吃的,你帮我盯着点,要是真贴上去了,记得拿手掰开。”
沈拓抹过唇角拍了拍周远的肩颈,极其坦然而无辜的在周远身上擦净了指尖的油渍。
“好的。”
都是跟着郑峰闯出来的人,周远和黄毛是两个极端,他性子沉稳办事靠谱,有些时候能严谨到烦人,但是从没有出过岔子。
陈年的伤疤割裂了他的面容,可怖丑陋的伤痕让他和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但他就是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沉静,无论身处何地都能泰然自若。
“段总有分寸的,这边没什么事,我盯着。拓哥放心去忙,真有事,我先打完人再叫你。”
这便是一点点带起来的孩子,办起事来就是通透利索,沈拓笑眯眯的放了心,他将最后一块松饼塞给周远,又颇为替他的帮他浇上了半瓶枫糖浆,这才溜溜达达的离了会场。
裴镇刚才屈指扣了四下杯壁,两长两短,这点细枝末节的动作是他们当年的暗号,沈拓替裴镇查过几件案子,有过短暂的合作。
酒店高层不算会场范围,沈拓绕过安保拉出的警戒线上了22楼,套房的设施自然是纸醉金迷,沈拓推门进去就瞧见工薪阶层的裴镇在跟电动床帘较劲。
“这是声控的,系统随客人的房卡更新,你没录入,所以用不了。”
沈拓忍笑打开了房间总控的密码锁,段家名下的酒店,他自然有最高级的权限。
裴镇这辈子最丢脸的时候大概全都集中在沈拓面前了,总控解锁之后放,黑科技失效,他脊背一僵耳根发红,手上来不及松劲,于是直接拽下了半边窗帘。
“没事,不用管,周围高点是我的人。有什么事你说。”
对面高层的狙击位上短暂的闪烁了两次激光点,代表着一切正常。
沈拓一边将窗帘拉开一边拍了拍裴镇的肩膀让他放松,裴镇的战术素养和职业素质没得挑,就是人太耿直,总是会闹些无伤大雅的笑话。
“……你看这个,是郑峰,盛安被收购之后,他离开了港城。你也知道,他一直在监视名单里,我的一个线人前几天给我发来了这个。”
裴镇从兜里掏出了手机按亮了屏幕,这是他用来备份数据的手机,是市面上能找到的最老款智能机,没有SIM卡,没有联网设置,只有一张随时可以销毁的内存卡。
“我核实过了,的确是有人盯上了他,单子已经下了。”
裴镇所展示的图片是一个监控画面,带着帽子贴着胡须的郑峰出现在了人流熙攘的A国赌场,而就在他十几步之外,跟着三个神态各异的跟踪者,从细微处的面部识别来看,这些人全部是排名靠前的清道夫。
“而且,就在三天前,顾老二来过这家赌场。”
裴镇哑声打开了下一张图片,高层露台的夜景很好,他抬眼去看沈拓的眼睛,试图在那里面找到哪怕一丝的动摇和怀疑。
“你应该清楚,郑峰的仇家是不少,可是能做到这个份上的,能这么精准的用顾老二把他钓出来的……”
“你觉得是段以疆?”
裴镇没想到沈拓会直接反问他,他举着手机有些无措的怔了一下,本想下意识点头,但又立刻摇了摇头。
“是啊,既然拿了盛安,郑哥就没用了,顾安华肯定知道他二哥的动向,再加上郑哥前几年处处跟他作对,所以怎么看都是他做得。”
沈拓自说自话的点了点头,他轻笑着分析的头头是道,甚至还跟裴镇掰着手指头数段以疆的作案动机和作案条件。
裴镇渐渐捏紧的手机不再做声,沈拓越心平气和他就越抬不起头,毕竟他得知这些事情的第一反应的确是怀疑段以疆。
“你也说了,这些确实值得怀疑。”
“这升了官就是不一样,几年不见,裴队说话都学会拐弯抹角了。”
沈拓伸手摸了摸眼角,收敛了戏谑的意思,刻意将“裴队”这个称谓咬得异常疏离,全无最开始的温和亲近。
“沈拓!我——”
“段家的钱不是大风刮得,他要是真想除掉郑哥,直接派我去就成了,没必要花那么些冤枉钱请别人。怀疑什么你尽管去查,没必要跟我这探口风。”
沈拓混迹这么多年,没什么看不清的东西,他知道裴镇真的只是好意为之,但出于本能,他容不得别人怀疑段以疆。
“至于这个消息,我很感谢你告诉我,后续的事情,如果需要,我们会配合。”
沈拓偏头看去露台外面,灯光璀璨的新城和昏暗无光的旧城只有一湾之隔,他略带苦涩的撑起几分笑意冲着裴镇重新伸出了手,他早该清楚他没有什么旧友了,连郑峰都离他而去,更何况是从一开始就不身处一方的裴镇。
而这都是他咎由自取,他笨拙到无法平衡好段以疆和这些人的关系,所以此中酸楚的业障,皆需他一人承担。
裴镇没有错过沈拓眼中一闪而过的愧疚,他看向沈拓纤细瘦削的手腕,迟迟没有表示,他不喜欢这样的沈拓,这根本不是沈拓该有的样子,可这是他人之局,他看得再清也没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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