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安华识相的杵在了原地,他盯着沈拓的背影缓缓攥紧了拳头,栾家面上再怎么风光也不过是个空壳,他不会在这种时候贸然触怒段以疆,更不敢拿自己那点分量去放手一搏。
于是他被迫安安分分的退开了一步,他的视线炙热到让沈拓不适,勉强起身之后,沈拓趴在段以疆的肩头斜了他一眼,湿漉漉的眼眸明明带着我见犹怜的水汽,但却能让人愈发坐立难安。
“段总——凶哦……你看看,看看这顾四爷让你吓得……”
沈拓这会还不忘皮,他环上段以疆的肩颈吐出满腔浊气,故作同情的拉长尾音对顾安华嫣然笑开。
针尖扎肉的锥痛片刻不停的苛责着他的腰腿,腿下打摆的狼狈处境也没能让他老实下来,他半眯双眸笑得轻佻,只是那笑意不及眼底,更像是两柄凌厉扎人的刀子。
“我不看。站稳了吗?站稳了我们回去。”
段以疆眼皮都没抬一下,他看沈拓永远是带着滤镜的,即便现在的沈拓依旧能徒手把顾安华弄死五六七八次,他也始终会把沈拓当成一只病病歪歪的小奶猫。
他吻上沈拓冷汗涔涔的面颊扶着他小心前行,掉落的烟灰烫坏了他的西装袖口,他不甚在意的随手一抖,继而拿过那根烧了大半的细烟弹去烟灰,小心递了回去。
沈拓属于那种抽起烟来很好看的男人,
他第一次实打实的砍人见血之后回家偷偷吐了两天,段霄按着他的脑袋教他怎么卷烟点火,帮着他以毒攻毒的扛了过去。
他的烟瘾倒是不算严重,平日里为了不影响判断基本不碰,人后得闲的时候他才会守着自己的机车蹲在路边的无人处连着抽上三五根。
曾经有替杂志社取材的记者拍到他倚着墙根吞云吐雾的剪影,主编拿到照片之后兴奋的无以复加,一度认为自己发掘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模特胚子,等到往更高一层送审,负责审查的主管看完照片两眼一黑,差点当场气到心梗。
于他而言,当年抽烟就纯粹是寻求短暂的解脱或是消遣,这条道太难走了,他已经彻底抛下了自己的良知,只有被烟酒麻醉的短暂瞬间他才能勉强得到片刻安歇。
后来段以疆看过他过往的体检报告,一把火烧了他所有的存货,他几乎没有再碰烟的机会,只有旧伤复发疼到无计可施的时候,段以疆才会容他抽一两根缓一缓。
女烟没有太大用处,顶多算是心理安慰。
沈拓靠在段以疆肩上重新点了一根,方叔烟瘾大,抽得烟焦油含量高,他收紧发抖的指节按下打火机从齿轮,一跃而上的火苗险些燎了他的头发。
“少爷……你开个窗,这味太大,会熏着你。”
沈拓额上的汗已经往下淌了,他这几年体质虚,一旦旧伤发作就肯定会冷汗涔涔。
段以疆是不抽烟不喝酒的,沈拓有点不太自在的憋了一口烟雾,他伸出手去帮段以疆按下了车窗,夜里凉风鱼贯而入,他颤颤巍巍的凑去窗边呛出一口辛辣过头的热气,湿润俏丽的眼尾尽是艳色。
“我没事。沈拓,我们往江老那去一趟好吗?”
段以疆揽过沈拓关上了车窗,沈拓这一身冷汗见不得风,他忍着刺鼻熏目的烟味柔声开口,尽管听着像是询问,但开车的方叔却已经利索改道了。
“.…..”
这种事说不好也是没用的,沈拓僵着了半晌,沉默着窝回原处掸去烟灰,又忍痛蜷起瘦削单薄的身板缩去后座上安安分分的团成一团。
江老便是那个让沈拓恨到牙痒的老大夫。
民宅改得小诊所,平日想预约都难,老爷子七十高寿手劲不减,沈拓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杀胚祸星,唯独见了他就乖乖巧巧的夹起尾巴做人。
“呵。沈老板,这次又怎么了?”
白瓷兰花,药汤深褐,江老放下瓷碗冷冷一哼,沈拓下意识的头疼脑热胃口反酸,恨不得自己直接昏厥倒地失去意识。
“他旧伤犯了,麻烦您给……”
“上次说过三天一复诊,你们这帮子年轻人,医嘱都听进狗肚子去了,行了,喝了药滚进来!”
整个港城,除了江老之外没人敢这么劈头盖脸的把沈拓和段以疆打包教训,沈拓安抚性的拍了拍段以疆,捏着鼻子把汤药一饮而尽,他自己倒是习以为常,只是苦了段以疆跟他一起挨骂。
两根烟顶下去,伤处倒没有最开始那种疼法了,沈拓勉强可以自己行动,但段以疆却执意要陪他一起。
“真没那么疼了,没事,你外头等……”
“——赶紧的滚进来,在外头说什么闲话!腿不要了还是腰不要了!”
沈拓险些被骂聋,他摇摇晃晃的歪了一下身子,立马扑去段以疆怀里试图逃避人生。
老爷子是中医世家,沈拓这种伤是积年累月的劳损加上外力摧毁,根治是不可能的,只能慢慢养护控制。
沈拓坐去诊室床上有些扭捏,段以疆俯身替他解开领带和扣子,衣衫刚褪到肩颈,板着脸的江老就立刻咬牙切齿的按上了他的肩头。
“护具呢?你小子嫌自己命大是不是?今儿外边那么潮,你敢给我摘护具?!”
“就一天……我真就今天一天没戴,穿这衣服没法戴,这情趣您老不懂……操——!好,好,懂懂懂,您老懂,轻点,少爷!少爷你让他轻点——!”
沈拓难得一副怂样,他耷拉着眼尾可怜兮兮的惨叫出声,求助似的看向同样面色不善的段以疆。
他是真的冤,他为段以疆穿了一身手感极佳的丝质衬衫,这玩意贴身顺滑,不能加内搭,他甚至连内裤都特意挑得无痕内裤来搭配,就为了让段以疆今晚摸得尽兴。
第十五章 人见人爱沈小拓
沈拓打小就不是个娇气孩子。
段霄一个风风火火三十多年的黑道头子,没什么带孩子的经验,当年是因为快当爹了一时心软,再加上心里没底想先带带别的孩子练手,所以才从路边把他捡回家。
他那会还是个灰头土脸的小煤球,身上衣服破破烂烂的,血肉模糊的创面流脓生疮,连指甲缝里都是黑乎乎的血泥。
段以疆母亲身体不好,即便想照顾也是有心无力,只能再三提醒段霄和段家那群糙老爷们务必小心。
沈拓至今都记得段霄第一次给他洗澡时候的惨烈场景,段霄粗枝大叶神经大条,觉得水差不多就拿保鲜膜把他伤口一裹,把他往浴缸里头一丢,一气呵成得就像是包饺子下锅一样。
他那会身板小个子矮,段霄刚一撒手他就咕咚咕咚的沉了底,等到段霄见状不对捞他出来,他已经喝了一肚子洗澡水。
然而这才刚刚开始,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段霄以持枪操刀的手劲给他洗头、洗脸、刷牙、搓灰,他奄奄一息的裹着浴巾坐在洗手台上怀疑人生,垂在台子外的两条小短腿上全是搓灰时用力过度的擦伤。
处理伤口就更简短干脆,段霄贯彻长痛不如短痛的宗旨,按着他的小身板手起刀落,剜去烂肉塞药包扎,从头到尾不过十几分钟,差点让他疼得当场咽气。
他在段家的第一天就是这么过得,等到晚上穿着新衣服爬到凳子上和段霄夫妻俩吃饭,段以疆的母亲目瞪口呆得看着他一身新伤旧伤愣了良久,最后一巴掌呼走了摇尾巴求表扬的段霄。
那天夜里,他鸠占鹊巢,睡在了主卧的床上,段以疆的母亲抱着他掉了许久的眼泪,他安安静静的躺在松软的枕头上闭起眼睛,女人落在他发顶的轻抚像极了他死去的母亲。
沈拓在段家的头几个月一直没有哭过,无论磕碰还是伤口感染发炎,他始终咬牙忍耐,皮实得不像个小孩。
段霄和妻子的看法不太相似,许是因为都过惯了苦日子,他倒觉得沈拓这份坚强难得可贵,颇有他当年那种打碎牙往肚子里咽得风采。
段以疆快出生那会,段霄包了一家专业的妇产医院给妻子安胎调理,他们夫妻俩在医院常住抽不出空来,于是就把沈拓扔给了堂口的兄弟。
一群比段霄还不靠谱的糙老爷们,永远分不清逗孩子玩和欺负孩子是两回事。
沈拓越是闷闷地发呆,他们就越不消停,不是轮流举高高抛得沈拓脚不沾地,就是拿着小水枪把沈拓呲得满地乱窜。
——不过自打沈拓开始学艺练功之后,他就一一报复了回去。
段以疆出生那一天,段霄没忘了自己的干儿子,他兴冲冲跑回堂口捞过沈拓的小身板往自己肩上一扛,大步流星的带着干儿子去医院接弟弟,那一举一动行云流水,宛如当年在码头扛沙包。
段以疆不是顺产的,他母亲体力不够,中途难以坚持,不得不临时改成剖腹。
手术结束已经是深夜了,沈拓拽着段霄的衣角先去看过干娘,段霄心疼妻子红了眼圈,为了维持硬汉形象就把他抱起来放到身前用来凑鼻涕。
他年岁太小不通人情,一开始还没什么反应,直到看见保温箱里的段以疆,他才迟疑的抬手抚了上去。
隔着一层透明的罩子,胎毛稀疏的段以疆同样伸出了肉呼呼的小手,并且开始蹬了蹬小腿哭咧咧的要奶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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