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离:“他找谁?”
许真摇头:“说是一位姑娘,但这里没一个认识的。”
到得门口,喧嚷声已经变得很明显了。果然,院子中间,站着那个换回了京兵装扮的“蛮子”首领。除了其他几名京兵,今天的云珏还多出了一群陌生人;云离瞧着眼熟,许真提醒说那些都是程老夫妇的邻人,成老夫妇下葬的时候,他们都来过。
云离:“几时到的?”
许真道:“不久,他们和云离君,一个后脚一个前脚。”
听那京兵将领喝了一声:“还没出来?”司命小仙们稀稀落落地答着“快了快了”,直到门里走出来一位端足了架子的女子,云离才知道这群人等的是筠瑶。
筠瑶停在阶上:“大人来得早,我眼见还没收拾,洗漱了一会儿,叫大人久等了。”她说着“早”,实则心里知道亥正已过。筠瑶脸上透着慵懒,与其说是睡觉残留的,不如说是她专门摆给京兵们看的。
那将领斜了她一眼,转身问程老夫妇的邻人:“是她吗?”
被他盯住的那人伸了伸脖子,说不是、不是。
京兵将领受了像受了很大打击一样,急道:“这里头还有没有女的,都给我出来!”一言问出,沉寂半晌。筠瑶走下一级台阶,轻摆衣袖道:“大人,我们这地方好歹是个书院,大人要是弄丢了姑娘,找遍全修竹,也不该寻到云珏来。这儿是个清静处,长住的都是书生,人可都到齐了。”
京兵将领转过头:“真的不是她?”
放眼看去,都是摇头的。
梅子身在人群中,用眼睛不好挑,但她的声音着实出众:“大人,我们都说过了,那女子是个神仙,只在乞……只在苏公子有难的时候才会出来。你要我们带你找云珏书院,我们带你来了,你说的那姑娘这儿没有,我们只会更确定她是位神仙。所以,大人你就信了吧。”
京兵将领:“上次她出现,是在什么时候?”
梅子道:“四年前,蜀州瘟疫那阵。”
京兵将领:“为何事?”
梅子对那时的场面可谓记忆犹新:“苏公子得了病,几天没反应,我们以为他不好了,就给他封了棺材。大人你猜怎么着?”梅子说着来了劲,“我们要把棺材抬去埋的时候,不晓得从哪走过来了一位仙君。那时我们本来正听见棺材里有敲东西的声音,都吓住了,仙君一出现,程老太太突然说那位是晚上给她托过梦的。我们赶紧开了棺材,结果苏公子复活了,自己起来坐着呢。再后来……哦,对,再后来仙君在苏公子头上点了一下,就不见啦。”
梅子勾起了在场许多人的回忆,不论是听过的还是亲眼见过的,都立时拉着旁边的讨论起来。
那京兵将领眼下一扫,把木木挑了出来。他笃信小孩子不会说谎话似的,指指筠瑶,再次确认道:“真的不是她?”木木搓着手摇头,刚被放开,便忙退回去找延山了。
一人道:“大人,那姑娘说不定是苏公子的命中仙呢。仙君天神不在下边久留,解了苏公子的灾,就该回天上了。”
云离在心里发笑,暗想这位将领回了京城便做不成将领了。他揣着一丝希望去苏瞳老家打听慕遮,而今打听不到,又因为身上的衣服不敢贸然抓人,怕是只好拖着一连串糟心事空手交差。云离刚要绕了京兵走开,那将领突然道:“那你们这儿,叫云离的那个呢?”他混在人群里,筠瑶他们本不知道他回来了,都说不在,不料许真忽道:“云公子在这里呢。”
视线齐转。
许真靠在云离旁边,淡然道:“云离君,你既然在,躲着不好,不如应了。”
云离:“许先生像是知道不会有好事?我以为京城那位还是想见我,没打算躲,正准备站出去呢。”
许真:“……”
云离朝前几步,面向那京吏。
京兵将领焦躁的神色稍缓:“云离就是你?”
云离笑道:“大人这样问,是觉得我配不上名字呢,还是名字配不上我呢?”那将领向身后使了个眼色,立马有几个京兵往前一跨,手按腰间。筠瑶及众司命小仙、云珏书生察觉情况有异,眼神配合着手势交流了一番,筠瑶便带着小仙将书生们置换到后面,让书生们悄悄进屋锁门。
京兵将领:“云公子可是一直都在?”
云离看似漫不经心地踏了下脚。一股绿光遁地而去,找准位置,把许真的嘴封了。云离平视道:“大人的一直,指的是多长时间?”
那将领道:“你自己清楚。”
云离:“最近蜀北难民很多,我一直在书院充当人手。这个‘一直’,大人满不满意?”
“不曾去过……北边?”
“大人,蜀北百信等的是浩荡皇恩,等的是你们这样的军队,而不是一个没事找事、从南边跑到北边的新难民。”说到浩荡皇恩,云离差点没咬破舌头。
京兵将领烦躁地抬起眼,指点着许真道:“你,就是你,你怎么了?”许真想说话的时候,只觉喉咙里被塞满了空气,挣扎半天,尝试无效,不得不涨红着脸揖身后退。京兵将领不再管他,目光再度砸到云离脸上:“云公子丢没丢过什么东西?”
“大人如果再说‘你自己清楚’,我可真要糊涂了。大人指的‘东西’,是什么?”
对方咬着牙:“一面,镜子。”
云离:“说到镜子……鄙门弟子还真有以镜子作为法器修炼的传统。你说镜子,我熟悉,师弟们也熟悉。”他这才有机会看筠瑶和司命小仙们一眼,同时把“没事、听我说就好、这人我认识”之类的信息传达过去。收回视线,云离手抹腰间拿出观清镜,颇为大方地递出去,道:“大 人竟知道鄙门的镜子?可是在哪儿听过、见过?”
京兵将领端着镜子不动。
云离道:“大人若只是听过,那还好;若大人说是‘见过’,那我就要代家门向大人赔罪了。”
那将领锁眉道:“这镜子,你没丢过?”
云离:“听起来大人是‘见过’它了。家门弟子珍视法器,法器从不离身。此镜乃仙家用普通铜镜炼成,追随其主,难以复制。但前几年一些不懂事的弟子私自制作伪劣‘法器’,拿到市上变卖;此风不良,家师已严加阻止。可到底有许多转手流通的镜子不易追回,大人说见过这镜子,怕是说明时隔多年,那些东西都流转到京城去了……大人身为京兵将领,想是有办法严管京城集市的风气。常人尝鲜,打歪主意的人半吊子巫师、假扮修士的江湖骗子以此牟利,打制所谓‘法器’诱人钱财;我在此提醒大人,既是代师弟向大人道歉,也是谨遵家师‘身在尘外,忧可入世’的教导,有感而发。”
京兵将领气得大笑,胸口有堵难以发泄,转了一圈,垮下脸,拾了文人的词语,连说“荒谬荒谬。”
云离再道:“毕竟是伪制法器,制造者往往在东西里加入些小把戏。譬如这镜子……要是我来做,就弄个‘破镜重圆’的噱头,先将它打碎了,再唬人说其中蕴藏灵气,不出几日,裂纹便可消弭。”为了让自己乱编的话“有说服力”,云离撕下一块衣角,又当着对方的面把它拼合回去了。
许真瞪着那面他亲自交到董棣手中的镜子,一瞬间眼睛里爆满血丝。
京兵将领终于放弃了围绕镜子追问,但声音仍然低沉:“云公子……我想到苏公子久未回蜀,必定思念家乡。云公子不如告知我苏公子的口味,好让我选了糕点带回去。”
云离笑笑:“蛮人分散入蜀州、沙州,大人不想着领兵阻拦,却想着聊慰苏公子思乡之情?不过,苏公子曾学在云珏,大人有心,我必代他感谢大人。至于口味……人的口味从小养成,我不与苏公子深交,又怎么知道他从小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蜀州糕点嘛,就我而言龙须酥最好;大人要是觉得这建议凑合,也不用专门去买。蜀州至京城,路途遥远,大人不如带上这位会做糕点的先生,让他给苏公子做点新鲜的?”
许真抿紧嘴唇,脸色大变。
第五十四章
京兵将领没有带走许真。
过了几天,许真被京城布政府董棣的人带走了,挂在了皇宫北门的竿子上。
除了许真,嘉辉在驱走西方蛮人后,还在杆子上挂了另外一个人的尸体。
王进徽。
嘉辉先后收到蜀州太守、沙州太守的信件,准备遣兵遣将入蜀北、沙州。嘉辉有心试一试“新剑”,于是召见王进徽,令其调派充州燮明宗中习武弟子。不想关键时刻,燮明宗人去楼空,徒有王进徽等十几个在京任职的能找见踪影。
原因是,燮明宗的人在一开始就没达成一致。以王进徽为代表的一拨人同意为嘉辉效力,余下得则坚决不愿意出山。起初两众人协议说互不干涉,虽同处一宗,但各走各路。可待到王进徽回充州调人,燮明宗宗门紧锁,不容任何人入内。
王进徽率京城人在外面大骂一通,见仍无人应声,便踹门而入。
之后腐臭味扑鼻,死去多时的人映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