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遮哼道:“某人小时候做噩梦,跑到我怀里缩着,说梦见老虎要吃他。我不这么说,他能擦干眼泪鼻涕好好睡觉好好吃饭茁壮成长吗……”
云离刚要回她,牌子上的字却令他一怔。
慕遮:“喏,字那么大,你没看错。”
京兵的牌子。
“蛮人”领队身上有京兵的牌子。
云离眼中有疑,慕遮道:“苏瞳‘恰巧’在沙州,‘恰巧’嘉辉捅了蛮子的蜂窝,‘恰巧’冬天大雪封路,‘恰巧’苏瞳领的那支兵碰上了蛮子们人数最多的一支队伍。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给一个人碰上啊。苏瞳在你的簿子里有‘光环’,其他人在他们司命的簿子里还有‘光环’呢。”
“……”
慕遮:“你觉得巧,我觉得巧,苏瞳肯定也觉得巧……记不得记得‘蛮子’首领说了句什么话?”
说了句什么话……这个人也行,抓?
慕遮道:“嘉辉把镜子塞到苏瞳身上,排兵布阵制造险情,原意是引你出来。谁知你和观清镜失了联系,在兜了一大圈才找对地方的时候,我比你先到了。我没猜错的话,捅蜂窝的那队京兵,和苏瞳他们遇到的这群‘蛮子’,是同一拨人。”
云离盯着牌子上的刻字,听慕遮把嘉辉肚子里的东西一条一缕地抽出来。
慕遮:“京兵大概把我当成了云珏的援手,盘算着钓到一个是一个,要抓了我回去复命。想想看,嘉辉都用这种方式逮人了,他应该有什么急事要做。当下,你或是任何一个小仙给抓了去,怕是不会好受。”
云离:“师父能找到嘉辉的司命吗?”
慕遮摇头:“司命本该各管各人,瘟疫一事,确是小仙们做得过大、伤及无辜,我才同意加以干涉。至于嘉辉的司命,一则不好找,二则不该找,三则找了无用。难道我们找到他,让他把嘉辉改写成吃斋念善立地成佛的皇帝?”
云离沉默。
就像他该写不了苏瞳的愿念,嘉辉的司命说不定也改写不了嘉辉的愿念。
何况,顺其发展,戏自成。
第五十三章
镜。
苏瞳从沙州出发,领兵向南。前面一队蛮人被追得紧,眼见要被赶上,却不加速反降速。原来这群人突然改变策略,逃为上计,分成更小的队伍,三三两两捡窄路散了。苏瞳让大家原地休息,半炷香的时间,沙州士兵面前出现了一大群人。
来人渐近,沙州士兵见是蛮子装扮的,立刻提剑上阵。这群蛮子人数虽多,可不知何故战力不佳,交战良久也未见杀敌。蛮子首领辨出了对方的将领,握紧剑柄亲自来拿人。
苏瞳的剑中蓄有灵力,所以尽管他从未习剑,却能在力量上胜“蛮人”首领一筹。那天他和尉迟令比武,靠的也是这突破了五段的灵力。“蛮人”首领没有尽全力,并且致力于拆招,也不主动刺剑;苏瞳虽看通了这层,可显然不敢松懈,趁占据上风的机会一进再进。
那首领逐渐不支,低喝了声“苏瞳!”。
听见自己的名字从“蛮人”口中冲出,苏瞳不免移神,但马上调整了心绪,不多想,拉回刺偏的剑往对方脖子抹去。
“蛮人”首领着急保命,情急下丢开长剑,发动了袖子下面的暗箭。
暗箭没入衣服刺进苏瞳腹部,对方刚想松口气,不料苏瞳忍住疼痛重新挥剑。
“苏瞳,你要杀为陛下做事的人吗?!”
得亏声音的速度比剑快,迫不得已揭露身份的“蛮子首领”幸免一死。
苏瞳应声收回剑,后退两步,伤口牵出的冷汗滴进了墨色的瞳孔。他眼睛里闪过许多清亮的东西,好像是在脑中把某些事情联系起来了。
险死于剑下的京兵将领缓了口气,拿出令牌明示。
令牌正是云离手里的这块。
慕遮道:“之前我也纳闷,那两群人为什么要坐着不动,跟扮木头人闹着玩儿似的。喏,有了这个事情就清楚了:嘉辉的人想逼你出来,结果你没到,他们领头的差点儿被杀,只得把身份捅破好停战。”
之后,苏瞳借口受伤,假令沙州士兵退到洞穴里,与“蛮人”暂和。
考虑种种,苏瞳和那京兵将领都没把事情向沙州士兵说明,所以慕遮来牵制“蛮人”时,众沙州士兵才会再拿起武器冲出洞穴。
云离:“后来那群人是为何撤走的?”
慕遮骄傲道:“你师父英明神武,以一敌百。”
云离:“……”
慕遮“哎”了声,坦白道:“我都把令牌从他身上扒出来、威胁他要公之于众了,他能不妥协吗?要知道,嘉辉交给他的是秘密任务,他不留神漏了身份,其结果比任务失败要惨得多。到时候,全沙州,乃至全夏国都知道嘉辉布人设局、行不武之事,京城座上那位的脸要往哪儿挂?”
云离暗道观清镜不带这么用的。他和铜镜又不是两块相隔万里都能吸到一块儿的磁铁,不是镜子出现在哪儿,他就能出现在哪儿的。放眼嘉辉做的其它事情,云离不说佩服,也能说个“你行”,唯独此事不敢恭维。
慕遮:“话说回来,嘉辉那么看得起你,要费那么大心思做鱼钩钓你?”
云离收起观清镜,道:“不是我,是仙门修士。他们不专门择人,你去了,他们不也想抓了你回去吗?”慕遮想来有理,虽觉京城那位急得有点怪,但也不愿深思了,半笑半恼地在徒弟脑袋上弹了一下:“就怪你惹事。你有见哪个仙君天神被下面的皇帝追着跑?”
云离揉了下头,不经意揉到了被石壁磕过的那个地方。
慕遮轻描淡写道:“苏瞳要么领兵回了沙州,要么追蜀北的蛮子去了。攻过来的蛮人都是帮乌合之众,捉迷藏抢粮食姑且还行,大败夏国军队万万不可能。为师断定苏瞳最多烦烦心,伤不了更死不了。”
云离:“……”
慕遮:“何况他现在最不愿意看到的人就是你……特别是当他把嘉辉让他带的镜子,和京兵的令牌联系起来的时候。”云离摇头:“我不是在想这个。”慕遮:“唔?那你在想什么?”
云离道:“得把云珏的小仙召回来。”
沉吟半晌,慕遮点头:“这倒是。之前他们不愿回,我也让他们玩儿,不强求,现在是该要他们上来先避着。”云离:“等我到到云珏,就把他们赶回来,就说是司命君说的。”慕遮斜眼瞥他:“你呢?你不避着?”
云离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压根忘了自己是嘉辉的头号盯梢对象。
慕遮发笑道:“好啦,师父知道啦。”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捡起挺久之前的一件事问道:“筠瑶说,上古神祇相聚的时候,你去了九重天?”
云离黑脸:“去了,钻墙去的。”
慕遮:“见到你老爹没?”云离埋怨地盯了慕遮一眼,怪当时认爹的关键时刻,联系不上她。
慕遮:“看来是没见到咯,为师的抚养费要不回来咯。”
云离幽幽道:“三界知道我爹新甚名谁的,不是只有师父你吗?”
慕遮戳了他一下:“合着怨为师没给你说过你爹的名字?”
“……”
“在南天墙上打洞的那个,叫、叫于博笙是吧?那小子有意思,你哪天再去南天门,叫上为师一起去见见他啊。”
云离心道师父你多半要失望,有意思的那小子改了行、换了正经工作,现下在给某位仙君端茶送水揉胳膊揉腿,不打洞了。他正在想着,慕遮语不惊人死不休:“那你记住了,你爹是上古神祇中叫泯宥的那位,若是忘记了,别又说为师没提到过。”为让徒弟记得更清楚,她放缓语速再重复了一遍:“泯——宥”
云离嗓子里冒火,支吾一阵说不出一句顺润的话。
慕遮盯着他:“听说过?”
云离咳嗽道:“师父你再想想,记岔没有?”
慕遮言之凿凿道为师就见过一位上古神祇就只知道这一个名字,为师没记岔嘴没慓,为师很负责任地告诉你你爹就是那个欠我几百年养娃钱的泯宥。
云离惊而怒怒而冷笑笑而大悲悲而无奈。
这爹,他不要了。
……
云珏书院。
迎上来的第一个人还是许真。云离克制住自己,想着若在这旁无他人的竹林里骂他一顿,太便宜他了。他把心头飘出来的阴霾往回胡塞一气,避了许真的礼数,只顾向前走:“许先生多礼了。我与许先生没有高低之分,许先生行礼,我常常忘了回,再想起来实在惭愧。许先生乃堂堂男子,来这儿做事已是屈尊,如果对那些心性没定下来的小公子太客气,被看成仆从什么的就不好了。”
许真听出他话里有话,但暂不在意,只平静道:“云离君,有个京城的来了。”
云离顿步:“京城?”
许真点头,说那位正正在找人,又补充道:“是位京兵将领。”
大雪封路,现下京城援兵没到蜀北、沙州,却有一个京兵将领到了修竹云珏。不用想,肯定是甲板蛮人但被拆穿的那位了。许真语气里没有急切的意思,好像那人找的不是云离不是筠瑶也不是云珏任何一位“仙家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