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瞪着两道刻痕咬牙切齿的青年。
云离走回了苏瞳的房间,脸上带着报复人后不自觉浮起的笑意,正正和刚刚给他备好了餐饭的筠瑶遇上。筠瑶将木托放在桌上,略含诧然道:“你怎么了?”
云离敛住笑,咳道:“苏瞳马上要入京去,这时候为何还会和别人处在一块?”
筠瑶递出粥碗,让他先吃:“别人?”
“莫青……和尉迟令。”
“今年修竹书生过了会试关的,有他们三人。既然要一同入京,在一起研讨研讨经义、时事,自然再正常不过。”筠瑶道,“苏瞳那么大个人了,云离君,你个写簿子的,怎么还跟管小孩似的管他。如果说命簿里的人还小,你担心他过多受周围人的影响,还说得过去,而今苏瞳已过加冠之年,连你都动摇不了他的心性和愿念,遑论和他走在一条路上的同门?”
“一同入京?”
“嗯。”
难怪莫青在云离的模拟情景中犯了错会那么紧张,他应该是想象到了自己在真正的嘉辉皇帝面前触了语讳的恐怖后果。呃,不过他动不动就害羞脸红,云离担心起他有没有勇气在他的圣上跟前说一句完整的话。
云离吃了小半碗粥,停下来,又问:“那尉迟令是什么人?他好像不是和莫青他们同一批到书院的。”
筠瑶道:“他是两年前来的。”
“他有口音,听上去不像是蜀州修竹人……像是充州人。”
云珏书院里的书生,连带假扮仙门弟子的司命小仙,讲的都是夏国官话。由于夏国官话不是母语,这些人说话时都带有刻意纠正自己的痕迹。相较之下,尉迟令说话十分顺畅,好像现下用于交际的话和生来所学的话是一样的;正因如此,他不注重更改语音中实则与官话相左的地方,云离没听他说几句话,却这一点却还是听出来了。
充州包围着京城,其方言和以京城话为准的夏国官话虽有差异但差异很小,云离以此推测尉迟令来自充州。
筠瑶点头道:“嗯,他是充州人。”
云珏书院尽管成功,却不能与在京城、充州附近云集的、底蕴深厚的书院相提并论,尉迟令身为充州人,作何瞧不上那些书院,千里迢迢跑到蜀州修竹来?筠瑶见云离对这尉迟令兴趣颇浓,道:“他是冲着‘仙门’来的,一到,就开门见山说要拜师修仙……来的时候就他一个人,过了几个月,他家里来找他的人寻了过来,要把他带回去,他不肯。那些家仆模样的人看到他们的少爷离家出走后也没有风餐露宿,过得倒不悲催,左右衡量了一下就回充州给他爹娘复命去了,之后没再回来过。”
云离:“他想修仙?”
筠瑶道:“可不是吗,他自己大老远跑过来,为的就是这个。我跟他说云珏的书生和仙门弟子的任务是分开的,仙门弟子只向书生们求教书经,双方的交流不包括仙门玄术,你要当修士,得上名山正派处求教。”
尉迟令现在还留在云珏,筠瑶的话他肯定是没有听进去了。
筠瑶继续道:“他说他不是没去过名山正派,但据他道那些地方的仙家修士都‘酸得慌’,说什么‘要想入门必绝凡尘’。他的原话是‘如若决了凡尘,仙法之威长生之道奥绝之理有何用处?出尘修仙,简直就是去做一尊无用的塑像。’我暂且让他留下,他安安静静随着蜀州书生念了一阵子书,没再吵着要拜师修仙。”
云离:“他想通了?”
筠瑶苦笑了一下:“我还没说完。有天不知他从哪个口风不紧的司命小仙嘴里套到了话,知道我帮苏瞳结了一颗金丹,以此来质问我。这本来就无话可以解释,我念及引他入仙道无违天规无违人伦,既然他这么固执,我就同意纳他‘入门’了。”顿了下,筠瑶又转折道:“但许多事情讲究一个天资,没有天资,某些事情是强求不来的。别说修炼灵力,他最开始就在结丹这一层卡住了,不可能往上走。”
“他没回充州?”
“一年前他不告而别,我们都以为他是回去了,直到他家里写信来问讯他的近况,我才知道他根本没有回去。”筠瑶道,“随后我遣了几个司命小仙去充州汇报他失踪一事,结果司命小仙在当地打探到尉迟家后,什么人也没见就直接回了云珏。”她停下来,问云离要不要再添一碗粥,云离摆手道谢说不用,她方接着道:“尉迟是充州名门望族,司命小仙说他们少爷在云珏消失、下落不明的事情万万告知不得,否则云珏的麻烦就大了。”
云离心想依筠瑶的性子,她绝不会忌怕所谓的世家大族,旋即果然听得她满不在乎道:“名望大又如何,少爷找不着了,我说赖不到云珏头上那就是赖不到云珏头上。司命小仙们不敢再去,那就罢了,我不信尉迟府里的人能耐我何。”筠瑶仿佛挺期待尉迟府派人闹事似的,失望地叹了口气道:“待云珏久不回信、尉迟家命人探访,尉迟令自己却又先一步回来了……云离君,你猜他去了哪?”
云离未过多思索,道:“寻访武林门派。”
筠瑶:“是了。他不甘老天将其拒之仙门之外,自命不凡,转身武林。”她言语间含着无奈之意的同时不掩几分对尉迟令的喜爱之情,“他学得一手武林剑法,复又埋首经文,只差一个名次就能在会试里和苏瞳并肩……说起来,我我觉得他骨子够硬,现在倒愿他留在云珏,不想他走了。”说罢,真心笑了笑。
云离:“他怕是过分骄傲了些。”
筠瑶道:“也许云离君也过分骄傲了些。”
“何以见得?”
筠瑶笑道:“处处见得。”
云离耸了耸肩,姑且不谈了。
“不过嘛,”筠瑶道,“由着尉迟家的家谱数上去,他这骄傲颇有渊源。云离君可知尉迟家族被充州人叫做什么?”云离微微摇头,筠瑶道:“状元世家。”
“尉迟祖上状元无数?”
“此‘状元’非彼‘状元’。常言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尉迟家族的‘状元’,当属这句话里面的。循着他们家谱往前追溯,其族人遍布各行,当家的尽是各行精英。如今他们当家老爷是新任充州太守,唯尉迟令一个独子。”
祖宗优秀,当爹的优秀,当儿子在家族里宝贵无比,背负众望,压力不大才怪。云离想了会儿,道:“按筠瑶君这么说,他选了科举这道,是想当金榜上的状元了?”筠瑶道:“想必是了。他暗中跟苏瞳较劲,众所周知。虽说如此,我见他眼下看得起的同龄人,也只苏瞳一个了。”
云离:“他现下几岁?”
筠瑶道:“和苏瞳同年。”
稍一沉吟,云离忽地笑出声道:“那他肯定永远超不过苏瞳了。”筠瑶:“因为结丹一事?”
云离:“筠瑶君,凡人男子年满二十,可还会长个?”筠瑶:“唔,许是不会了,就算长个,也不明显。”云离:“这就对了,他保准没机会了。”
刚才云离在相邻的两棵竹子上各划了一剑,刻痕分别与他和尉迟令等高。对优越感和好胜心甚强的青年来说,现实未免显得血淋淋:尉迟令背后的刻痕足足比云离背后的刻痕矮了一个头。目测,把个子不高的莫青找来,云离也有把握就身高的问题嘲讽他一番。云离将之说与筠瑶,筠瑶噗嗤道:“想必这够他怄上一阵了。”
“筠瑶君……云离君?”
一声音从半开的门外传入。两人扭头,见得来人是许真。筠瑶点头让他进来,问他何事,许真道:“书院门口有人说要找苏瞳苏公子……呃,抱了一只鸡,说是要送他。”筠瑶:“给苏瞳送鸡?”许真苦笑着点头道:“他们自称苏公子的亲戚,送完鸡还要见见他。”
云离疑惑,除了程老夫妇,苏瞳在这世上也没什么算得上亲戚的人了。听起来来者不是程老夫妇,毕竟两位老人才来过,许真应该认识才对。
筠瑶:“怎样的人?”
许真正要形容,门口突然蹦出“咯咯”的母鸡叫唤声,在行经廊上的众司命小仙和年轻书生中激起一阵喧哗。
“我的鸡跑了,我捉它回来有理得恨!等等?等什么,你们把我晾在门口那么久,里头有音信传出来吗?!你们存心耍我吧?不是?我说就是!我的鸡,我不去追,难道让你们追了来炖汤喝?”
第三十九章
“是是是,我是说过这鸡要拿来炖汤,可我的鸡汤是要炖给苏瞳的。我见不着苏瞳他人,这鸡要是给你们逮了,我哪知道鸡汤顺到你们哪个小公子的肚子里去啦?……我是他婶婶,这是他叔叔,我们见见侄儿,碍着各位谁了?”
外面的司命小仙、修竹书生说一句,那自称苏瞳婶婶的女人能顶三句、四句。她嚷嚷还不要紧,主要是她还不断误解别人的意思;人好心帮她去捉那只东跑西跑的母鸡,她却觉得别人个个心怀叵测,硬要怼几句才过瘾,也方能显出那鸡乃神圣不可侵犯之物。
在女人嘴皮暂时消停的空档,一男声道:“行了行了。”
女人道:“行什么行?你没看出这鸡要是不跑进来,人要一直拦着咱们不让进吗?哎哟,你嫌我是不是?我给你丢脸?你可是恼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