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桐简洁地答:“懂。”
不探不知道一探吓一跳,安义中的这毒,和安桐关系很大:这毒是他亲手炼出来的。当然,可能其他人也误打误撞或悉心钻研炼制过这种毒,此毒或许并非他的独门秘方,不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懂,懂就意味着可以解毒。
安桐道:“我要纸和笔。”
安曹氏点头示意宋婵取来安桐要的纸笔,安桐当着众人刷刷写出一串药名,交给郝医师,请他抓药送到安府。
郝医师拿着那方子左看右看,看不出个名堂。
安桐道:“郝医师,不用看了,就按照这上面写的种类和剂量抓药就行。”
安曹氏道:“阿桐,这开不得玩笑。”
安桐道:“娘觉得儿子敢拿父亲的身体开玩笑?”
郝医师欲走,宋琰想到什么似的拉住他,问安曹氏:“安夫人,萧富送的鱼还有吗?”
“有的,在竹林里面的池子里养着。”
“郝大夫,你先去看看那些鲫鱼身上有没有异样。”
安桐往门往走:“我去看。”
一直没说话的安义撑起了身子:“安桐,郝大夫毕竟是医师,让郝大夫去。”
除了躺在床上的安义,众人都跟去了竹林。竹林里的池子中游着剩下的五条鲫鱼,张叔捞了一条起来,交给郝医师。郝医师用银针试探,刺到鲫鱼的鳞片里面、口腔里面,银针变成了黑色。
郝医师把发黑的银针给众人看。
宋琰压抑着怒火:“萧富真不是个人!”
安桐这种和各类毒接触得多的人,知道银针试毒很不靠谱,但一时找不到证据反驳郝医师。无论如何他不相信萧富对父亲藏着杀心,思忖片刻道:“宋大人,我觉得把这五条鲫鱼熬成汤,给人喝一阵子,观察观察再做定论。”
宋琰不可思议地道:“安桐,证据凿凿,为何不下结论?再说萧富和安大人怀有怨恨,借着鱼汤置人于死地,完全说得通……你说把鱼熬成汤喝一阵子,这又像什么话,谁会喝?仆从也是一条命啊。”
安桐道:“我喝。”
安曹氏脸色发白:“阿桐,你在说什么?张叔,你去把这五条鱼处理了。”
张叔正要动,安桐道:“娘,我这样做,一来是希望大家相信萧富叔叔的为人,二来是希望大家相信我刚才写给郝大夫的解毒药方。”
宋婵急道:“要验毒,用牲畜和家禽都可以,为什么你要用自己冒险?”
“有些毒,用在人身上是一个样,用在动物身上是一个样。”安桐道,“娘,你也知道儿子不是鲁莽之人,做事有分寸。我不喝这汤,萧富叔叔就会被当做杀人犯处以极刑,我喝了,如果安然无恙,就能救萧富叔叔一条命。”
“……”
一阵响亮的叫冤声打破了沉默:“我没有下毒!安夫人,我没有下毒!”
萧富喊得理直气壮,大跨步从安府前院一路嚷到了竹林。后面跟着他哼哧喘气的仆从原本是去押他的,但当萧富听说安府指责他下毒,二话不说便自己走了过来,来安府的欲望比去请他的那仆从还要迫切。
萧信也一脸沉重地跟在后面。
萧富环视了一番在场的人,道:“安夫人,宋大人,安大公子,宋婵,我萧某行的端站得直,做不来下毒杀人的事情!对天发誓,问心无愧!”
萧信也道:“安夫人,宋大人,一定有误会。”
尽管萧富只是一个市井中的普通人,但由于安桐和萧信小时候在同一个学堂念书,且交情很好,安曹氏邀请萧信在安府吃饭的时候,也会顺带邀请他唯一的亲人萧富。萧富性格爽朗,安义也因着孩子们的情谊和萧富成了朋友,两人的友谊无关地位也无关利益。
安曹氏心中有秤,多年下来也确信萧富是一个口直心快有话说话有气出气的好人。今天发生了这种事,她着实为难,不知站在什么立场说话。
宋琰不一样,他对萧富的唯一印象,就只有砸在安义头上的一筐鱼和公然骂安大人的一番话。见着萧富,他一把夺过郝医师拈着的银针道:“你好好看看这是什么?医师在你的鲫鱼里面查出有毒。”
萧富道:“谁知道是他的针有毒还是他的手有毒!我的鱼?绝对没问题!”
郝医师不高兴了:“萧富,你干嘛污蔑别人?”
说着说着两方就争吵开了。
宋琰和郝医师给萧富讲证据,萧富却梗着脖子和他们比声音,吵了半天什么都吵不出来。
听萧富天不怕地不怕地嚷嚷,宋琰一个头变两个大,转而想到,自己跟这种人讲什么道理?
先关起来再说。
宋琰道:“安夫人,你找几个人,把萧富先带到监察台。”
安曹氏道:“张叔,你带路,送萧富去监察台。”张叔过来拉萧富,萧富力气大挣脱开,还说了几句对宋琰这位蜀州监察台主部不甚尊敬的话,虽算不上骂人,但带着令人浑身不舒服的刺。
宋琰不和他计较,只道:“带走吧。”
张叔一个人拉不动,喊了两个仆从过来,三人合力欲把萧富当作物件抬走。
安曹氏道:“张叔,让萧富自己走。”
张叔显然不相信萧富能自己走,愣了愣,张嘴想说什么。
安曹氏打断他道:“监察台不会滥用私刑,萧富去了,就是换个地方坐几天。少卖几天鱼的损失,安府还可以为他补上,萧富怎么不能自己走呢。”她这些话是说给张叔、萧富和宋琰三个人听的。
安桐明白,母亲是同意他喝那鱼汤了。
安曹氏:“郝医师,你把安桐写的药抓来,我会让人熬给安老爷喝。阿桐,等你父亲好了,就像你说的那么办吧。”
第八章
鱼汤太烫,还不能喝,安桐便让安然捧着碗,先捂捂手。这已经是第五碗鱼汤了,安桐目前为止并没有感觉任何异样;他给母亲安曹氏说明了自己的身体状况,但安曹氏不放心,一定要请郝医师亲自来看看。
自己炼丹鼓捣出的毒,安桐有信心那一定是一击必中,就算剂量小效果不明显,也不至于连服四次都没有表征。何况安义喝鱼汤的频率并不密集,仆从每隔三天才熬一碗鱼汤,前前后后也只煮了七条鱼。根据郝医师的诊断,被发现时安义已经中毒不浅,就算安桐对症下药写出了一张万无一失的方子,安义也足足调理了十天才见好转。
无疑,萧富不是下毒的人。这是一件好事更是一件坏事;好的方面是萧富可以洗脱嫌疑保住性命,坏的方面是,排除了何惇和萧富,下毒的人,恐怕就在安府内部了。
安桐正想着煎药、熬药、喂药的环节是哪几个仆从在负责,安曹氏带着郝医师来了。
安桐拿自己做实验期间,安府并未派人向郝医师汇报消息,郝医师也不知道安大公子究竟怎么样,怕安桐果真中了毒,他此行还带来了一包解毒的药。给安桐把完了脉,郝医师向安曹氏笑道:“这药,安大公子是用不上了。”
一听此话,小安然只觉抱在怀里的东西从危险的毒药变成了鲜香的美味,忍不住偷偷尝了几口。
安曹氏松了口气,然后叫张叔去监察台,请宋琰放人。但她心里的石头只在地上待了一瞬间,又吊起来高高悬起了,让她脸色重又凝重起来。
安桐知道母亲是和自己想到了一处,或许安府有内鬼。
郝医师没发现安夫人神色有异,转向安桐,趁着和他当面接触的机会,问出了堵在心里多时的问题:“请教一句,安大公子是如何知道解毒的方子的?”
安然正要替哥哥往读书的方面作答,安桐向他摇了摇头,对郝医师道:“安某秘密不多,不巧这是其中一个,希望郝大夫可以理解。”
白隐寺之事,安桐就是以杂书作为理由搪塞过去的,安曹氏也没有过多追究。如果这次再用相同的理由,安曹氏难免会起疑心,提出翻阅相关书籍的要求。而安老爷这书房固然有志怪的闲书,和制毒沾边的书却没有;若母亲问起来,安桐固然可以勉强把司命小仙那一页翻过去,解毒方子这一茬就难办了。
秘密一说,虽然更怪,但安曹氏一向尊重别人,即便是儿子,对方不说,她就不会再问。只要安桐不要再在母亲面前有什么令人费解的表现,安曹氏便不会过多纠结此事。
郝医师笑了笑,“失礼了。”
安曹氏只看了儿子一眼,没有说话。
门口有一角衣襟一晃而过,安桐抬头喝了一声“谁在那里?”,安曹氏、郝医师和安然齐齐望向门外。门外站着一名仆从,此时小心翼翼地挪到明处,面对众人的视线也不慌张,只是不断用手指缠绕着头发。她明显没打算遮掩自己,只是在犹豫能不能进去,蜻蜓点水似的目光在书房里每个人脸上沾了沾。
见到这名仆从,安桐有一丝说不上来的预感。
安老爷感染风寒期间,她是负责熬药的。
安曹氏点点头:“你进来吧。”
仆从不太会掩饰自己的内心,向安曹氏投去欲言又止的眼神后,直接用“外人在这里我不好说话”的眼睛看了郝医师一下。郝医师愣了愣,挂上礼数范围内的微笑,自觉地拱手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