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遮随手荡开了几个扑上来的油腻小鬼,向准备“英雄救美”实则单枪匹马无能为力的壮汉拱了拱手。
一连几群不识好歹的小鬼被慕遮轻轻松松揍得鼻青脸肿,后就再也没人敢冒着魂飞魄散的风险去戏弄一个模样好看但不好招惹的不明女子。
慕遮行经之处,小鬼们识趣地退出一道空地。
慕遮寻了一个憨厚老实的车夫,坐上他的马车直抵阎王府。
阎王府里办事的小鬼比采泪女和外边不入流的阴魂有见识,认出了慕遮君,立刻恭恭敬敬地前去通报。慕遮听那些传话的小鬼喊的是“大人,又有一位仙君来了!”
又?
慕遮纳闷着,天上是哪位同僚也一样闲得发慌跑到阴府来了?难不成是……那个富到流油闲到长苔藓的臧南君?那还了得!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慕遮掉头想走,却被小鬼叫住了:“慕遮君,您先别急,大人这就出来。”
慕遮:“不用了,我找错了地方……”
一边说一边把踏进阎王府的一只脚收回来。
“哎哎哎……仙君,你走了我怎么向大人交代啊?”
“仙君留步!”
“仙君留步!”
……
“慕遮君?!”
前几句是着急忙慌的小鬼喊的,后一句的声音变了,是一个低哑的男声。慕遮听出了那是阎王,只得拍着额头转回来。
阎王看来真的很忙,出来的时候手上握着一支笔,咯吱窝下还夹着一卷簿子。
报门的小鬼道:“仙君,大人来了。”
阎王把笔也一并夹在胳膊下面,拱手:“慕遮君。”
慕遮点点头,眼睛向阎王的背后看去:“听说贵府还有客人,我这个后来的就改日再来叨扰吧。”
阎王的一句“留步”还没有说出口,便有人替他说话了:“仙君这是去哪?”那人的声音带有三分少年的爽朗和七分熟人的戏谑。闻声,阎王的嘴角先动,随后脸部和整个身体才被引过去,然后用视线将那人和慕遮君串联起来。
白衣窄袖,浅绿云纹,飒爽而透出傲气的少年仙君。
“云离?”见到徒弟,慕遮的脸青了一阵红了一阵,心跳快了一阵又慢了一阵,旋即意识到怎么说自己也是师傅,到底在阎王面前拿出了点为师的尊严,正色道:“你……怎么在这里?”
阎王往旁边走了一步,把自己从师徒二人中间抽离出来。
云离道:“师父,我只是进不了凡间,又不是入不了阴府,怎么不能在这里?”
慕遮知他是横着跟自己扯,索性挥手:“没说你不能。”
云离却自报了来意:“我是来查苏瞳和安桐的事情的。”
徒弟不要自己管他的事情,慕遮却还是偷偷摸摸来了,但她又编不出什么自圆其说的谎言,只好实话实说:“呃……我也是。”慕遮看云离的笑容,想是他又要揶揄一番,好在阎王插了一句:“哎……两位仙君,在下实在无能为力,这苏瞳的生死簿在上一世就断了,我这里没有他转世的记载……”说着,就取出咯吱窝下的簿子,要把刚才给云离看过的那一页展示给慕遮。
慕遮止住他:“不用了。你现在查查那个叫安桐的。”
阎王为难地看了看云离。
云离道:“生死簿上,压根没有安桐的名字。”
以证明这句话,阎王还是把生死簿递给了慕遮;慕遮没有接,阎王便捋着簿子的边沿翻了一遍,哗啦啦的纸页吹起了一股微风。
慕遮:“我知道了,辛苦你了。”
慕遮带上云离,乘阎王安排的马车出阴间。车夫小鬼忘记了慕遮的事先叮嘱,下意识走了阴府直通阳间的路,快到路的尽头还没停。若不是慕遮一拂袖击毁了车轮,按照那马车奔驰的速度,云离身上距阳间越近就收得越紧的封印,怕是已经勒断了他的脖子。
马车被摔得四分五裂,慕遮和云离倒是反应快站稳了,小鬼的情况就不容乐观。小鬼在马车碎片里面揉着膝盖想站起来,却痛得咧嘴,愣是一偏一倒跪下了,也省得再做相同的动作向两位仙君赔罪。
慕遮道:“以后注意点,你现在要是再‘死’一次,连鬼都做不成。”
小鬼连说是是是,谢谢仙君提醒。
慕遮和云离换了一条路回司命仙境。
诺音阁。
门扇一开,菜香扑鼻。桌子上摆满了色香味俱全的菜肴,荤素搭配,及其丰盛。大厨琴靳一脸笑容,把才回来的慕遮和云离请上餐桌,配着华丽丽的介绍给师徒二人夹菜。
“这一道,月明星稀嫦娥宫,翠玉纷扬醒人梦,惊夜寒,鹊绕疏柳枝。”
“这一道,安得揽曦光,吹一曲浮生若梦,凭栏远眺。”
“这一道,综综错错,理不清,断不尽。”
“……”
玉米炒白菜。
芹菜梗炒肉。
细面过水……
饶是琴靳手艺不错,服务态度也周到,不像人话的报菜还是让云离恼了。云离用筷子敲了敲碗:“你这是什么曲、什么调子?”
琴靳自豪道:“自创的曲,自创的调子。如果非要取一个名字,只好称之为琴靳曲、琴靳调了。”
云离忍了忍,把嘴里的笋子咽了:“……你是无事献殷勤,非……”
琴靳:“司命君,小仙我非奸非盗,这是纪念,是感恩。”
云离:“何谓纪念?”
琴靳:“纪念我与司命君相识六六三十六天。”
琴靳得庆幸眼前这位司命君还有求于自己,否则他肯定已经受了一记暴脾气的绿光。
云离:“何谓感恩?”
琴靳痛心疾首又感人至深道:“我这小仙来路不正,在天上不被待见,受了许多冷眼和唾弃。司命君和慕遮君愿意收留我,小仙我怎能不感恩呢?来,两位仙君,我给你们盛汤。这一道汤是‘忘却轮回绛珠事,僧者语,浮生钟。’”
云离闻了闻味道不错的汤,刚要喝,慕遮问:“这是什么汤?里面的食材已经碎得看不出来了。”
琴靳:“家乡特色。”
就说这味道怎么像在哪里闻到过似的。
慕遮:“孟婆汤?怎么,你还会熬这个。”
云离放下碗,把沾到嘴唇的一点汤汁也用手背揩了。
琴靳笑道:“惭愧惭愧,偷学了一点皮毛,这汤和孟婆熬的可不能相比。虽不纯正,情怀还是有的。仙君饮下这汤,可体会三日记忆消失的感觉,进而真切感受那些奈何桥上过往行人的心理……三日后记忆恢复,云离君就能比较比较,是没有执念好,还是有执念好了。”
云离抬眼:“你在旁敲侧击什么?”
慕遮的目光瞥向那只存有云离一丝元神的金鱼木雕。
琴靳道:“司命君,小仙我这不是春秋笔法,是直言不讳。我虽然能帮您淡化锁链上的气息,在帮您做事,但有些阴府人悟出的道理,仙君既然不懂,小仙自以为有责任告诉仙君……但请仙君悟一悟,喝下这碗汤。”
云离把碗一顿,汤汁溅了出来:“不喝。”
从反复循环的噩梦中挣扎出来,睁开眼,安桐发现枕头旁边竟然睡了一柄亮晃晃的铁钩。铁钩和他梦里的东西长得一样,只不过小了一圈而已。
采泪女的铁钩。
安桐琢磨着,应是哪个丢三落四的采泪女方才进入了他的梦境,天明时分临走时,忘记了带走自己的随身物品。那这采泪女真是值得同情,不仅工作了整晚却没收到半点安桐的眼泪,还要因为丢失了铁钩受一番孟婆的责骂。
也许过几天采泪女会循着记忆找回来,安桐便把铁钩藏进被套里边,给她好好保存。
安桐回味了一番刚才的梦,突然想到,那丢了东西的采泪女定是在阴府见过自己,不然怎么会在梦里制造出和当年他经历过的一模一样的情景?
是谁呢?
安桐在脑海中列了几个人选,奈何无法排除到仅剩一人,索性作罢。
第十章
安府没有等到监察府主部何惇的回信,因为京城三府之一的戎尉府主部尉迟令来了。这本没有因果关系,但某个人的出现将两件事情联系在了一起:随尉迟令同行的医师袁悯。袁悯捎来了何惇的话:蜀州太守安义安大人的复命信,何大人已经收到;何大人念着安大人的病情,特意派袁医师前来探望。
至于戎尉府主部为何前来,目前不得而知。
安曹氏把尉迟令和袁悯引至前堂,李管家则接了安夫人的眼色,去书房通知安桐。
安桐刚刚绾好头发,便听李管家说了当前的情形,整理衣襟的手不由顿了顿,确认道:“当真?袁医师也来了?”
李管家道:“当真当真!安夫人劝安老爷候在卧房先不要出来,就盼着你快去接见戎尉府主部大人和袁医师。”
此时,门口飘来一个底气不足的声音:“……安,安大少爷?”
安桐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见仆从三儿正扒着门框,只露出半个脸。
李管家道:“你有什么事?”
三儿生生受住了李管家情急中过于凌厉的目光,没当面回答他,而是对着安桐嗫嚅道:“安大少爷,你,你一定要信我……我……我……”可能是上次因为“多言”挨了棍子,她心有余悸,好半天说不出一句顺溜话,只一个劲“我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