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孩缓缓抬起眼睛看向她。
有过几次被人盯住,最后却发现那人是无意的经历,小姐并不惊慌,只是下意识地稍稍往后缩了缩。
可她盯得太久了,久到小姐有些发憷,她有种感觉,这女孩能看到她。然后女孩像是看到了什么可笑的东西一般勉力弯了弯嘴角,下一刻,小姐穿入女孩身体的手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吸住了,若是奋力一搏,大概是能□□的,但是小姐着了魔似的想,若是自己是这身体的主人,定然不愿在这里死去,无论如何也要死在公子的怀中……
……
小姐醒了,立刻感受到浑身上下每一处地方都说不出的疼,她从小到大都未尝过这般滋味,一边心道,做女侠可真不容易,一边忍不住“哎呦哎呦”地叫起来。
“鬼叫什么!”
她突然被人拎着站了起来,小姐疼得倒退两步才勉强站定,看清面前是个脸色青白的男子,满嘴的酒气,一看便是宿醉乍醒,心情极差,“你他妈起这么早干什么,打鸣啊?”
见小姐一脸惊慌地看着他,极其不爽地上前一把把她推在地上:“今天不跑了?老子养你那么大,你他妈除了会跑还会什么?还瞪我,昨晚怎么没打死你!”
小姐:……
什么女侠,什么扶弱济贫仇家追杀,这一身骨骼匀称,竟是从小在挨打时逃跑练出来的!
眼看那男子的巴掌又要落下来,她急着想要摆脱,可也不知怎么回事,原本总是漂移不定的感觉消失了,她被死死钉在了这身体里。
☆、米酒庄(三)
在挨了数顿打以后,她终于在别人的言语中了解到,她躲来躲去躲的这酒庄竟是镇上有名的破落户。
这个镇子以美酒闻名于世,家家户户酿的一手好酒,许多人慕名前来。小镇之前十分封闭,大多数人都没见过什么世面,此时见来买的人多了,竟纷纷降价抢生意,因而生意再好,大多数人也只是混的个勉强度日。
而那面色青白的男子,是这个身体的父亲,亦是慕名者之一,还看上了镇上酿酒户的女儿,与之生下了一个女孩。奇怪的是,无论酿酒户的女儿如何手把手,这个女孩酿出的酒都是又浅又薄,淡而无味。镇上的人纷纷传言说多半是父亲并非本地人的缘故,传闻越演越烈,人们开始躲着这一家人走,生怕被他们“传染”,自己从此也酿不出好酒来。
女孩的娘亲因受不了人们的目光,过早便因忧思过度,染病去世。男子原本就嗜酒,家里断了货,他或是去偷去抢,或是赊钱酗酒,被人骂了就回家打女儿出气,那夜,女儿终于被打死了。
事到如今,小姐逃也逃不走,只能委委屈屈地学着跑跑跳跳,少挨一点打。她试着去找了其他人家学习,别人家避她如避瘟疫,她倒是适应的快,仗着这身子不错,爬上围墙偷学,倒也苦中作乐地觉得新鲜。但时间、原料皆是一模一样,自己酿出的酒果然浅薄无味,她百思不得其解。
为了不至于饿死,她会将稍微好一点的米酒装坛,有的外地人不知她家中情况,偶尔也会在她这儿订一些。
小姐就在这般环境中艰难生存,只是这身体得了鬼气,渐渐的越发美丽,在贫穷的小镇上她便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这日,她正坐在空荡荡的店里用酒擦拭昨天刚被打出的伤口,顺便听着门外来回的脚步声,通常这些人都只是路过,偶尔有几个会好奇地探头看看,也有些穷极无聊,会扔几颗石子之类的,小姐已经渐渐学会了无视。
这时,她听见一个奇异的脚步声,鬼的听觉比常人灵敏地多,这脚步声与他人不同,很轻,却要故意踩出一些动静来。小姐手上不停,竖起了耳朵。
脚步停在了门口,然后他走了进来。
“姑娘,冒昧打扰,在下是谦雅山庄弟子,因追寻一只小鬼到此,见这酒庄酒气薄弱,正适合小鬼藏身,不知是否方便让在下一查?”
小姐抬起头。看见他的那一刻,她的心重重跳了一下。
她想,这位公子这是从哪本书里跑出来的,生的这般好看,我竟从未见过。
“姑娘……”公子有些惊讶地笑了。
原来这念头太过强烈,她竟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
小姐尴尬地连忙点头:“方便方便,你说什么?小鬼是吗?你尽管……”
等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公子已经走进来了,冲她弯起嘴角:“多谢姑娘!”
小姐拒绝的话顿时全部融化在喉咙里,一个字也想不起来了。
公子拎了个小铃铛在屋子里转了一圈,那小铃铛发出几不可闻的“铃铃”声,公子蹙眉道:“奇怪,这屋子里分明有鬼气,但是十分微弱,又散布得均匀,没有什么方向…”
小姐只顾着看他,随口附和,公子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你不害怕吗?”
“嗯?”小姐有些迟钝地反应了一会儿,才如梦初醒道:“害怕的!万一这鬼晚上对我图谋不轨,我……”
小姐懊恼地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还强装镇定道:“……我也不怕的,我……我身康体健,能把它打跑!”
说着还展示了一下她刚涂完酒的胳膊。
公子努力想要憋笑,还是没忍住:“那你究竟是怕还是不怕?”
小姐从脸一直红到了耳朵,恨不得把刚刚说过的话都塞回肚子里。她偷偷去看那公子,见他望着自己笑得实在好看,竟也压不住嘴角笑起来。
公子手中的铃铛突然震了一下。小姐吓了一跳,忙敛了笑容。
公子却有些慌乱:“在下失礼,姑娘赎罪。”
他顿了顿,又道:“姑娘不必害怕,这酒庄中虽有鬼气,但却十分淡薄,想来是这鬼受不了酒气,逃到其他地方去了。”
说着他便拎着铃铛跑了出去,小姐还在羞愤欲死之中挣扎。
却见公子回头道:“对了,在下李云齐,不知姑娘芳名。”
小姐愣了愣,一时有些恍然,自己的本名早已记不清了,而现在的名字……她这才发现,自入了这身体,尚未有人唤过她的名字。那男人不是叫她“兔崽子”便是“混蛋”、“赔钱货”,镇上的人更是“喂”来“喂”去的。
她的视线落在对面门楣的“闲笑酒馆”上,“唐闲……宵。”
“闲宵……好名字。”公子一笑,又回头跑了。小姐急了,当街叫了他一声。公子脚程极快,已经走远了。
小姐怅然若失地倚着门,眼睁睁看着那公子消失在视线中。未料到不一会儿,这公子竟然又回来了,手中还拎了两壶酒。
他将两壶酒放在桌子上,然后笑道:“酒本是辟邪之物,能抵抗一些较弱的鬼,酒越烈,鬼越是害怕。同时它又是壮胆之物,唐小姐晚上若是害怕,就喝上一杯再睡,那些小鬼怪近不了身。”
小姐偏过头,看那壶上写的是“半缘”,不禁局促道:“这……可是镇上最贵的酒。”
公子一愣,忙道:“方才是在下打搅,还得罪了姑娘,姑娘若是愿意原谅在下,这酒,就当作是赔罪。”
小姐早已被这酒香迷得晕头转向,她自小就闻着最好的酒长大,却只喝过自己酿的那“水酒”,此时美酒当前,根本无法拒绝,只道:“我与公子有缘,不如共饮一杯?”
公子见她两眼放光,抿了抿嘴唇,笑道:“这酒是我给唐姑娘赔罪的,焉有自己喝了的道理,姑娘若是不介意,不妨……”
他看了看四周,“给我一杯亲酿的米酒尝尝?”
小姐:……
小姐道:“我这米酒……上不得台面,李公子还是……”
公子摆手道:“有什么上不得台面的,我听人说米酒打蛋最是好吃,可否劳烦姑娘给在下烧一碗来?”
小姐从未下过厨,即使用了这幅身子,因她爹一向以酒当饭,她便自己烧点面条之类的打发,原先觉得难以下咽,后来实在饿的慌,习惯便好了。
小姐开了好几坛酒,闻一闻便知和外面那坛根本无法相提并论,实在没办法端出去给人家吃,于是悄悄烧了碗面条,上头卧个蛋端出去,尽管这面条的卖相不佳,但味道总比那米酒稍微好些。
公子见她端了面条上来有些错愕,随即了然道:“空腹饮酒着实不好。”
他见小姐只端了一碗,道:“一起吃?”
小姐脸都红了,心道这人初见面便邀她同食一碗面,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流氓。她不情不愿地坐下来,拿了双筷子,正准备动手,却听公子道:“姑娘,你这里可还有碗?”
小姐“刷”地站起来,又觉得自己失态,瞥了公子一眼,公子正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她赶紧应了,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溜去厨房另外端了个碗。
公子吃面条时的表情十分微妙,咽下去以后硬是清咳了两声,他抬头看了看小姐,小姐的眼睛一直没有从他脸上离开过,此时见他看过来就弯起眼睛笑。
公子又埋头继续吃。
吃完后还向小姐讨那米酒加蛋,因为他刚刚把那个卧着的蛋给了小姐。
小姐只好磨磨蹭蹭地去做,其实这米酒加蛋她是知道的,还特意扒墙学过,因此也烧的有模有样,只是原料不好,什么也救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