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的鬼气已经弱得快要消失了,但她却没有死。
鬼会死吗?她暂时还不知道。
但她却知道,鬼应该是没有心的。
小姐消失的事情在当地热闹了一阵,有人说她果然当腻了人,化鬼而去了,也有人说那天看见了一个仙师,是被他除去了,人们听着,笑着,津津乐道。
女孩的父亲终于从小镇消失,听说有人在离小镇不远的荒野之中找到了他被野兽啃得残缺不全的尸体。他的身边有个空酒壶,还有一具被敲断,被折得粉碎的骸骨。
几年后,小镇上人早已忘记了那个美得格格不入的小姑娘。某一日,他们的酒突然掺进了奇怪的味道,渐渐的,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有人发着热突然失了心智,有人在夜里暴毙,甚至渐渐传出了女孩又回来的传闻。
镇民一开始还津津乐道的邻家事因为频繁发生而引起了恐慌,有人建议挖出那两具草草埋在草地里的尸骨好好安葬。
但是之前埋得太过草率,约莫也被狼之类的刨出来吃干净了,镇民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什么。
大家便相约将那象征着不详与寒酸的小酒庄烧掉。
就在那一天夜里,熊熊烈火点燃了天边的圆月,那月被烧得色泽如血时,有人看见一团乌云笼罩了小镇。
乌云落下,却是一大团鬼魅精怪,领头的是一个红衣女鬼,她姿容艳丽,在那团长得千奇百怪的鬼魅之中显得格格不入。
因为常年平静的生活,喧闹的人群竟然被这骇人的景象吓得呆滞了片刻。接着人们才尖叫着四处逃窜而去,还有胆大频频回头:
“我都说她是鬼了你偏不信!”
“明明你说是鬼我才扔的石头!”
“对对对,是你扔的!要报仇一定找你!”
“混账东西你说什么!”
“妈妈,她会吃了我吗?”
“小点声!你这么小个的,她吃了你都不用吐骨头!”
“……”
女鬼轻轻一甩衣袖。忽然妖风四起,阵阵浓雾弥漫。人们奔跑着,却发现小镇的街道无限延长,怎么也跑不到尽头。而无论他们跑多远,抬起头时,那穿着红衣的女鬼就飘在不远处,一双空洞的眼睛幽幽然望着他们。
像这诡异恐怖的月色一般,无处不在,无法摆脱。
欣赏了许久,女鬼似乎终于解了气,她抬起手,在无数人惊恐地叫声中弯起鲜红的唇角:
“杀。”
惨叫声四起,血溅遍地。
女鬼在这镇上住下,依旧酿酒,一切如旧。她经营着她的小酒庄,她只会酿米酒,但她从不喝米酒。
反正这镇上什么酒都有,她爱喝哪种便喝哪种,何苦喝那又甜又腻,只有半分酒味的东西。
从此小镇传出了各种怪异的传闻,人们时常有去无回,或是回来就胡言乱语,不日便疯了,没过多久就无人再涉足。这曾经出了名的酿酒小镇,就这样渐渐荒芜了。
雅天歌已经能熟练使用夜歌,只需将自己的一缕神识送入画卷便可见到里面的情景。
柳画梁的身体倚着雅天歌,头靠在他的肩上。
雅天歌总是忍不住转过头去看他,听他平稳的呼吸,听他规律的心跳,他常常觉得自己还在做梦,或者还在夜歌之中。
身边人闭着眼,蝶翼一般的睫毛又长又密,偶尔像是被雨水砸到一般轻轻颤动一下,雅天歌甚至会担心那雨水太过沉重,这人就这样消失在空中。
雅天歌轻轻地将手指靠近柳画梁,在距离半寸的地方停下,然后描过他的额头,鼻梁,嘴唇,耳朵,顺着他柔和的下颌线滑下来,停在他的脖子上。
柳画梁无意识地哼了一声,稍稍在他肩上蹭了蹭。
他完全不设防,雅天歌心想,他为何总是如此不设防。
手指向旁边划去,柳画梁的头发散落了一两绺在他的肩上,雅天歌小心翼翼地挽起一缕,又挑起自己那缕被他摸过的头发,轻轻打了个结,拢在手心。
☆、米酒庄(五)
周围的酒雾浓厚起来,雅天歌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
“把簪子……”
女鬼出现在空中,话才说了一半,雅天歌将食指抵在唇边,瞪了她一眼,意思竟是让她不要说话。
雅天歌甚至连多余的一眼都懒得分给她,又转回头专心致志地看着身边人。
女鬼大约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人,冷笑一声:“死到临头,还要故弄玄虚。”
她的周围浮起无数冒着黑气的酒珠,只见她手一挥,那酒珠便如离弦的箭一般窜了出去。
雅天歌以指撑地,四周便升起了一道淡红色的结界,酒珠打在上面发出“嗤嗤嗤”的声音,竟然无法撼动那结界分毫。
女鬼讶然道:“你们灵力应该已经封住了……”
她在他身边转了一圈,稍有兴趣道:“你是魔族?”
雅天歌轻轻“嗯”了一声。
“你也修仙?”
雅天歌又“嗯”了一声。
“他是你相好的?”
雅天歌顿了顿,微微抬了抬眼皮。
女鬼笑起来:“你喜欢他,他不喜欢你?”
雅天歌摇摇头。
女鬼了然道:“也是,毕竟你长得好看,人对长得好看的东西总是很喜欢的。但你装的再像,总有一天他也会知道的,那时他又会如何呢?”
雅天歌不理她。
女鬼有些意外,“哦?他知道?”
她叹了口气道:“也是,好看的东西时常是舍不得扔的,只是这些修仙的人族自视甚高,对于异类一向赶尽杀绝,绝不可能与你同过一世。”
女鬼的声音穿过了结界,在雅天歌的耳边飘飘荡荡:“你是魔族,他是人族,在他们眼中你就是十恶不赦,罪该万死,没有理由。你一时被情所迷,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雅天歌像是赶苍蝇一般挥了挥手:“与你无关。”
女鬼笑起来,“果然,我们这些‘异类’都一样,都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
“不一样的。”雅天歌轻声道。
女鬼的声音近乎嘲笑:“哪里不一样?”
雅天歌终于抬头看向她,“遇见的人不一样。”
女鬼面色一凛,终于露出几分“鬼”的样子。她咧开嘴角,嘴唇红的像是要滴出血来。
“原本想放你一马,你竟如此不知好歹,那可就莫怪我……。”
女鬼的手在距离结界极近的地方迸出一道细长的鬼气,将结界缠绕起来,鬼气在结界之上挨挨挤挤地扩散开,再慢慢地聚集到一处。女鬼一旋身,在身边凝起一根巨大的黑刺,她将手一张,握住黑刺,朝那鬼气聚集处扎去,只听“咯”地一声,结界裂开了,外面的鬼怪精魅顿时蠢蠢欲动。
雅天歌微微提高了一点声音,“你要是把他吵醒了,我会杀了你。”
女鬼嗤笑一声,“我已经死了,你还想怎么杀?”
雅天歌抬起手掌,暗红色的魔气在他的掌心翻滚,飞快朝前延伸,凝成一把巨大的刀刃,直指女鬼。雅天歌微微将手掌后移,然后朝前一推——那巨刃挟风朝女鬼而来,女鬼朝旁边一避,未料到巨刃周身竟融出道道魔力,如蛇一般钻入鬼魅精怪的阵中。这魔气霸道至极,而且速度奇快,压得众鬼魅一瞬间动弹不得,一些避之不及的就在顷刻间化作青烟。
女鬼虽料到他不好对付,却没想到他会如此可怕,再不敢轻敌。她迅速将鬼气凝成一道道黑线,在半空结出一张巨大的网,网眼细密,勉强挡住那几条蛇继续向前延伸。
柳画梁从画中出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网眼外无数鬼怪漂浮空中,面目狰狞地看着他们的情景。
柳画梁悄声道:“怎么回事?”
雅天歌道:“我见你看得津津有味,不想打扰你。随便跟他们应付了几句,那女鬼好像生气了。”
“把簪子还给我。”酒雾中传来唐闲宵的声音,“让你们死得好看点。”
雅天歌活动了一下刚刚被柳画梁靠着的肩膀,道:“死得像你那么好看吗?”
唐闲宵不敢松懈地瞪着他。
果然,雅天歌继续道:“那还是不死了吧。”
柳画梁:……
唐闲宵应该是真的打不过他。
柳画梁忙道:“死了好不好看我不知道,但是活着肯定好看,你考虑一下?活生生的美貌小公子,如假包换。”
唐闲宵:……
唐闲宵头一偏,道:“你这修道之人修的是什么歪门邪道?竟能在身边带着这非人之物。”
柳画梁眉毛一挑,“我不但带他,我还睡他。”
雅天歌:……
唐闲宵:……
唐闲宵:“你养的宠物?”
柳画梁一把把高他半个头的雅天歌揽下来道:“情人……情魔?”
雅天歌反应极快,顺势把头靠在他肩膀上,清咳了一声。
“乖!”
唐闲宵眼中渐渐显出怒气来:“你身为修仙之人,竟日日和这种非人之物厮混,还以情人相称,简直不知羞耻!伤风败俗!你师傅没教过你非人之物不可信,他们会吃肝挖心,将你抛尸荒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