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魔气在十年前便已觉醒,我实在难以想象有什么人,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在你身上下咒,而且这么长的时间里你都没有发现。”柳画梁黑白分明的眼珠转了转,道:“我猜他不会次次都冒险,用在你身上之前必然有所准备,因而很可能有许多其他的‘实验品’。那和你血脉最相近的一个……”
雅天歌张了张嘴,有些艰涩道:“原无争……”
柳画梁伸手揉了揉他的头:“这只是我的推测,事实如何还未可知。但他若真的连魔王都敢动,那么这样的人,想必并不难找。”
“最后……”柳画梁抿了抿嘴唇道,“我还有个小小的疑问……”
随即他摇了摇头:“罢了,只是我的臆断,不说了。”
见雅天歌看着他——这次是真的带着好奇看着他。
柳画梁提着一口气,犹豫了片刻,方道:“我们……先下去用早膳吧。”
雅天歌点点头,继续看着他,柳画梁不敢大幅度动作,只好道:“你先去点了菜,我略微整理一下就下去。”
雅天歌无声地拿了墙上的斗笠,开门出去了。
柳画梁才勉强从床上下来,擦了把脸,穿了外衣下楼。
用早膳时,柳画梁不断环顾左右言其他,雅天歌心不在焉地附和着。
待桌上的东西都吃完了,柳画梁放下筷子,道:“我决定去白灵山一趟,参加‘屠魔大会’。”
“你要去屠魔大会?”雅天歌瞪大了眼睛,“你听见了……他们都在传你是叛徒,想要用你引我过去。”
柳画梁道:“可我不是。”
雅天歌抿唇,不说话了。
柳画梁清咳一声,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心虚,“毕竟是针对你的大会,你去不合适……”
雅天歌顿了顿,指了指头上的斗笠,“我可以戴着这个,没有人会发现的。”
“太危险了。”柳画梁摇摇头,“万一那控制你的人混在人群之中,利用你大开杀戒……”
“你把我丢在这里,万一他让我在这里大开杀戒怎么办?更何况白灵山上那群贼人,没有一个好东西,他们万一又要害你……”
“小蛮。”柳画梁不得不出声阻止,“他不会无端利用你杀普通人,他要杀的必然是能推进‘屠魔大会’进展之人,这种人恰恰全都集中在星罗山上,所以……”
雅天歌垂下头,半晌,终于道:“知道了。”
柳画梁见他又是这幅垂头丧气地样子,起身走到他面前道:“生气啦?”
“没有。”雅天歌转了个身,“我怎么敢生气。”
柳画梁绕到他面前,雅天歌又转了回来,柳画梁哭笑不得:“小蛮宝宝,你几岁啦!”
他从背后捧住雅天歌的脸,轻轻把他的下巴抬起来。斗笠的帘向两边落下去,露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柳画梁道:“你躲什么?”
雅天歌道:“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柳画梁一愣。
雅天歌的眼中如同突然下了一场大雨,连眼角都红了:“因为我危险,因为我是魔族,因为我杀了人,因为我……”
他说不下去了,他垂下眼睑,小声道:“我以后还能去找你吗?”
自这世柳画梁见到他开始,他真真假假哭了无数回,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红眼睛,柳画梁知道他擅长玩这种把戏,偏偏自己自己总是吃这套依他。
这次他下定决心不会上当,自己又没有错,都是为了他好。
可也不知道怎么了,那双通红的眼睛渐渐与前世临死前看到的那双眼睛渐渐重合了。
那是柳画梁第一次看见他哭,他当时惊讶于一个孩子怎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在他消失的片刻中,他看见雅天歌的绝望是先于眼泪从眼中流出来的,面无表情的脸,那样空洞的悲伤,仿佛一口望不到边际的深井,坠落下去,永远也不会触到地面。
然后他的泪掉落下来,那是一种不知所措、无能为力的哭泣,他好像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哭,只睁着眼,直勾勾地掉泪,深井中的水一点点刷去不见底的空洞,悲伤涌上来,涌出来,却只锁在眼中,连表情也不曾动过一下。
就像现在一样。
雅天歌的眼泪顺着眼角落下来,将柳画梁的手都沾湿了:“你说过,醒来以后不会不管我的……”
周围的人很多,两人的姿势奇怪,周围渐渐安静了下来。
柳画梁:“……”
☆、戒鞭(三)
本想着在这大庭广众之下,雅天歌好歹会控制一下自己,但他还是低估了雅天歌对于面子的不屑一顾。
自己最爱凑热闹,这回可算是让别人凑了热闹。
“不会丢下你不管的。”他替雅天歌蹭了蹭脸上的泪水,“我们回房间再哭好不好?”
“嗯。”雅天歌跟在他后面,扯着他的衣角,仿佛一个六岁的孩子。
柳画梁:“……”
柳画梁抬头望了周围一眼,大堂里的声音骤然变大了,似乎大家突然发现了什么有趣的话题,纷纷将视线转移开。
“……”
几个时辰之内,他两次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不可谓不聪明了。
回到房中,柳画梁一把把他的斗笠掀了下来,这才发现雅天歌这厮比他还高了半个头,一脸委屈地看着他,眼中泪水未干,眨一眨就往下掉。
柳画梁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雅天歌揉揉眼睛,泪水却像是擦不干似的不断涌出来。
柳画梁终于叹了口气,把他的手拿下来:“我不会丢下你的,只是这次去白灵山,我需一人成行。”
雅天歌垂下眼睛,睫毛的阴影投射在他金色的眼中,他的声音暗哑低沉,“上次我们分开,你再也没有回来……”
柳画梁这次有了身子,能清晰地感觉到心跳漏了一拍,正待说话,忽然眼前一黑,整个人朝旁边倒去。
雅天歌吓了一跳,伸手去拉住他的胳膊。被他一拉,柳画梁感觉背上的伤口都裂开了,一时胸闷气短,疼得浑身打颤,连叫一声的力气都没有,只能靠在雅天歌身上。
雅天歌被他骤然苍白的脸色吓到了,慌忙将他整个人圈进怀里。
柳画梁疼得想骂人,无奈骂不出声,心中却暗道不妙。
雅天歌搭住他的手腕,飞快用一股微弱的灵力在他身上过了一圈,面色惊疑,“怎么会……你受伤了?!”
雅天歌似乎想到了什么,面上的血色褪得干净,“是昨晚,你……”
他闭了闭眼,将柳画梁打横抱起,柳画梁徒劳无功地挣扎了两下,实在连咬牙切齿的力气都没了。
雅天歌把他平放在床上后直起身,才发现自己手上染上了点点血迹,他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柳画梁额头上都渗出了冷汗,全身都疼得缩起来。
雅天歌看着他,颤抖道:“逾越了。”
雅天歌小心地将他翻过身,见那背上已经沁出道道血红。雅天歌撕开了他的衣服,露出身上包得严严实实的纱布,已经被血渗得斑驳。
雅天歌忽然手足无措,他犹豫了片刻冲到门边,柳画梁低声提醒他:“……斗笠。”
雅天歌半途折返,着急忙慌地戴上了斗笠,推开门冲着楼下高声道:“哪位道友懂医疗术?我的朋友受了重伤,治好便有重谢!”
楼下的人还没换干净,有许多人认出他是刚刚拉着人衣角的那位,不由纷纷笑起来。
有个人一言不发地站起身,走上楼梯,冷冷道:“我还以为你会等他死了才发现。”
雅天歌面色惨白,却没有反驳,也不说话,抿着嘴唇站在一边。
那人瞥了他一眼,进房间去了,雅天歌居然也没有阻拦,默默跟着他进了房间。
那人小心地剪开纱布,一层层地剥开,被血染出的范围越来越大,雅天歌在旁边看着,那人的手偶尔一偏他也跟着一颤。
待纱布除尽,雅天歌终于看到背上那纵横交错的鞭痕,他一眼便认出与自己身上的如出一撤。
他忽然隐约想起灼热中艰难拥抱着自己的那股微凉,与耳边传来的那句“别哭”。
……那不是梦,那竟然不是梦!
那人一看柳画梁背上的伤就皱眉,有些不可置信地俯身道:“‘戒条阵’?”
柳画梁微微点了点头。
那人转向雅天歌:“你对他用‘戒条阵’?”
雅天歌哑着声道:“他对我用的。”
“……?”那人一脸的一言难尽,随即便不再说话,专心开始治疗,淡红的灵力缓缓流入伤口中,柳画梁终是没有熬住,中途就昏了过去。
待治疗结束,天色已开始发暗,那人洗了手,转头对雅天歌道:“我不管你们有什么癖好,‘戒条阵’却是不能随意使用的,它之所以被列为禁术,是因为当年用它对付几个走火入魔的弟子时,竟将他们活生生打死了。”
他见雅天歌面色苍白,意外地挑眉道:“你不知道?”
雅天歌摇摇头。
那人道:“‘戒条阵’一共七七四十九鞭,每一鞭都疼入骨髓,据传就算被夺舍,魂魄也会被抽离,专用来对付走火入魔或是失了神志的弟子,但是当年因为这阵法出了好几次事故,从此便被列为禁术,不再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