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画梁道:“那小妾的房间呢?”
沈老爷道:“我已许久不在那里歇息,也未曾听见她院子中有什么奇怪的声响,想来并不在那里。”
说着,沈老爷招来一个小厮道:“你送柳仙师去厢房休息。”
柳画梁便跟着那衣着光鲜的小厮走,临出门时他忽然转过身道:“对了,在下见府上人皆着素衣,请问可是刚有人过世?”
沈老爷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慌忙垂下眼睛道:“一个婢女,新染恶疾而死,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柳画梁道:“沈老爷,恕我冒昧,您说近来鬼魂频繁作祟,莫不是这婢女亦有心愿未了?”
“一个婢女,能有什么心愿?给她置办那几件衣裳还不够?”
伴着这尖细的声音,只见一个穿着湖蓝衣衫的女子走了进来,她伸手拢了拢头发,不满地瞪着沈老爷。
“阿碧!”沈老爷一拍椅子扶手站起来,站到一半又坐了回去:“你来干什么!”
“来看看你又想给那个妖蹄子置办什么东西!”这位阿碧夫人年轻美貌,但是一脸怨气,只差把“我也要”三字贴在脸上。
沈老爷道:“你跟她争什么!快回去!”
“我不回去!”阿碧夫人跺了跺脚,干脆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沈老爷见她这架势,只能好声好气地劝道:“等再过几日你爱穿什么便穿什么,这几日委屈你忍忍……”
“忍什么忍!这都一个月了!你一开始说过了头七就可以……”
沈老爷急得上手就按她的嘴。
这时,有一男子闯入,看面相大约三十多岁,怒气冲冲地指着阿碧夫人道:“你这妖妇为这一件衣服吵了几日了!我爹让你忍,你就得给我忍着!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隅儿!不许在外人面前胡说!”沈老爷局促地看了柳画梁一眼。
柳画梁看得津津有味,假装没有看到沈老爷的暗示。
阿碧夫人扳开沈老爷的手叫道:“你叫我妖妇!要不是你们俩干的亏心事,我能日日吃素?!现在连衣服也不能穿了?!”
沈隅一巴掌甩在她脸上:“妖妇你给我闭嘴!”
“夫君,爹,别吵了,别吵了!”一个细细的声音夹杂在其中。
柳画梁这才注意到,和沈隅一起进来的是个纤细的女子,正拉着沈隅的手一脸着急地劝架,可惜声音太小,夹在其中几不可闻。
“贱/货!”
“杂/种!”
“你说什么!”
“都给我闭嘴!”沈老爷终于忍无可忍地大吼一声,一把推开扭打在一起的两人,“滚回房去!”
“爹!”
“滚!”
沈隅收起委屈的神情,恶狠狠地瞪了阿碧夫人一眼,甩袖走了。
阿碧夫人见此情景倒是没有再说话,只哼了一声便也走了。
沈老爷望向空荡荡的门边,那刚刚热闹看得起劲的柳仙师居然也走了。
柳画梁跟着那小厮走,没走多远碰见一人匆匆从后面赶上来,对那小厮道:“老爷叫你呢,这儿我来!”
小厮瞄了那人一眼,便径直走了,竟连招呼也不向柳画梁打。
柳画梁便跟着新来的小厮,走着走着,远远地便看见一株巨大的紫薇树,那树冠遮天蔽日,大得异乎寻常。待走近了,一股阴冷之气扑面而来,那小厮忍不住搓了搓手臂,小声嘟哝道:“鬼地方,每次来都这么冷。”
柳画梁听力过于常人,一字不漏地听下了,他抬眼看了看四周,这地方怨气之盛,已经能以肉眼所见。
不远处是一间小屋子,便是沈老爷给他安排的住处,坐落在整座宅子的最东边,房中又湿又冷,但是却收拾得十分干净。
柳画梁望出窗外,一座高阁伫立在不远处,四角飞檐,一边阴暗的角落中蹲着站着飘着各色鬼魂。
小厮道:“柳仙师若是有什么事叫我一声便是,老爷说了,您是贵客!”
柳画梁听到他这句“贵客”收回眼光,见这小厮虽衣着粗陋,却很年轻,正是十分精力有八分无处使的年纪,可在这深院中连说话都得轻声细语,硬是被憋出一脸红肿的小疙瘩来。
柳画梁露出了和善的笑容,“你叫什么名字?”
小厮道:“您叫我阿财就成!”
“阿财,你尚未娶妻吧?”
阿财点点头。
柳画梁从怀中拿出个粉色的符,还配有一条十分骚包的大红色穗子道:“此符名为‘桃花符’,戴着便能招桃花,乃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阿财茫然道:“哦。”
柳画梁道:“……戴上这符能吸引许多女子喜欢你。”
阿财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仙……仙师……这……这能招几个女人啊?”
柳画梁道:“既是桃花符,你且看那一树桃花有几朵?”
“这么多啊……”阿财一脸艳羡地看着他手中的桃花符。
柳画梁道:“这符虽珍贵,总也贵不过‘有缘人’,今日我见你脸泛桃花,和这符竟有不解之缘!”
阿财不敢相信道:“仙师,您是说……这符,我……我……”
柳画梁压低声音道:“所以说,这缘分,把握在你自己手中……”
柳画梁此刻的神情与那大街上卖“包治百病”大力丸的江湖术士无甚区别,只因借了身仙风道骨竟变得十分有说服力。
阿财忙道:“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柳画梁道:“一点‘小事’而已。”
“我问你。”柳画梁见他盯着桃花符,连眼珠子都不转了,轻声道:“沈老爷告诉你我是贵客,还告诉你什么?”
阿财好像被吓了一跳,他低下头,眼神漂移不定,又舔了舔嘴唇。
柳画梁用两只修长的手指夹着那粉色的桃花符,在阿财的面前晃了晃,一股甜甜的香气便弥漫开来:“我就要听那一点‘小事’。”
阿财使劲地拧着衣袖,小声道:“你这符真能招到那么多女人?”
柳画梁没出声。
阿财又道:“那……那能不能招到个富贵人家的大小姐?”
柳画梁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你说呢?”
阿财双眼放光,咂咂嘴道:“我……我说!柳仙师你可不能说出去啊!您刚刚不是说府上死了人嘛,老爷说死的是个婢女,其实那是老爷的姘头!名叫红薇。”
☆、小镇异事(二)
“据说红薇在府上待了十多年了,进来的时候还是个小丫头,几年前年纪到了,老爷就有意给她找户人家许了,谁知她死活不肯,非要留在沈家做终身婢女。老爷劝说不成,便由她去,又过了几年,老爷也不知怎么对她起了点歪心思。你知道的,一个婢女能有多大出息,嫁出去了也就是一辈子伺候粗人的命,被沈老爷看上那可是大事!她多是半推半就,要我说她也真是有手段!”
阿财一拍大腿道:“可惜啊,就是时间没算对!我们老爷与新娶的夫人新鲜劲儿还没过呢!很快便被阿碧夫人知道了,阿碧夫人赶来大闹了一场,没几日红薇竟莫名染了怪病死了!”
柳画梁顺口道:“阿碧夫人赶来哪儿啊?”
“就这儿啊……”阿财这才发觉自己透露了什么不该透露的,又瞄了瞄那粉色的符,方咬咬牙道,“其实红薇原本住的,便是这隔壁的房间……”
“哦……”柳画梁应了一声,“听你这口气,好像对阿碧夫人甚是不满呐?”
阿财道:“不敢不敢,主子的事儿,我们哪敢妄议!”
柳画梁:“……”
柳画梁道:“我方才听沈老爷所说,言语中对那死去的小妾十分愧疚,多半是个痴情人,也不知那小妾究竟气什么。”
“您这话说的!”阿财先是露出个嫌弃的表情,而后方觉不妥,赶紧中途刹住,变为一个谄媚的笑容,“一个妾,老爷能有多喜欢?就连那大夫人殁了也才一年,老爷便续了弦!”
柳画梁故作惊讶道:“这二夫人竟不是阿碧夫人?”
“自然不是!”阿财道,“阿碧夫人是第四任。”
“……”柳画梁道,“那么之前死的都是什么人?”
阿财道:“还能是什么人?都是老爷相好的!小妾哪!死一个娶一个,死一个娶一个,可惜可惜,那可都是美人啊!要我说,这妻就是不如妾……”
阿财的脸上显出几分羡慕来。
柳画梁道:“你可知道沈老爷纳了几位妾室?”
阿财道:“听人说足足纳了十六位,愣是一位都没留住!”
柳画梁震惊得说不出话来,阿财又俯身到柳画梁耳边:“都死啦!就剩这新娶的阿碧夫人了,我看啊多半是这阿碧夫人太野,那鬼觉得比自己折腾他还好呢!”
柳画梁若有所思,随即将视线落在窗外,那株的巨大的紫薇花树枝繁叶茂,直直伸到高阁旁,甚至嚣张地将高阁一面的光全部挡住,枝干四面延展开来,探出墙头的那枝便其中之一。
在这树冠之下的第一根高枝上,坐着一个女子,准确的说应该是个女鬼,正直勾勾地瞪着柳画梁。这一阁子的妖魔鬼怪注意到柳画梁的不少,但是这女鬼眼神怨毒,柳画梁这被人看惯了的厚脸皮居然被她瞪出了一身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