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爷心有余悸地按着胸口道:“我也觉得自从娶了她后每日昏昏沉沉,仿佛被摄了心神,因而心中渐渐害怕起来,也不敢去她房中了。”
“直至一日,有下人来和我说她早产,马上要生了,我虽怕她是非人之物,但她腹中毕竟是我的骨肉,因而急忙叫来产婆替她接生,但最后她却因难产而死。”
“想来那些日子我因害怕不敢去房中陪她,我那妻子对她又不甚喜欢,他人言论纷纷,她必然忧虑多日,茶饭不思,身体又弱,才……才落得如此下场。”
“我对她十分愧疚,因而她死后我将她住的地方保存好,时常祭拜,乞望她能原谅我。可那红薇究竟为何……难不成她竟是心儿的远亲?”
“不对啊!”沈老爷顿了顿,整个人抽搐了一下,“那红薇分明是十多年前进的府,心儿却已死了二十多年了,那之前死的小妾,究竟是谁杀的?”
“莫非是……”沈老爷猛然抱着头缩到墙角,瑟瑟发抖地自言自语道,“莫非是那杨……修炼成精然后披了红薇的皮……”
沈隅的脸色也极不好看,“想来这红薇之前和那丧门星走得近,莫非真的是……啊!”
沈少夫人狠狠掐了沈隅一把,沈隅疼得大叫一声,然后他闭了嘴。
少夫人道:“夫君身体不便,先回房歇了,一会儿会有下人来扶老爷回房。”
说着,她竟不管沈老爷,拉着沈隅匆匆拉下了楼,
柳画梁蹲下来道:“沈老爷,你冷静些,那鬼的确是红薇,鬼的相貌无法骗人,除非杨夫人没有死,但你们都看着她下葬了不是吗?”
沈老爷像看到救命稻草般扑上去抓住柳画梁的手臂道:“对对对,她早已死了!那不是她!是那红薇!这贱婢不知发什么疯!我们家养她多年,她竟然还有所不满,做出这种事情!”
柳画梁任他抓着,道:“沈老爷,你实话实说,这红薇究竟是为何而死的?”
沈老爷哆嗦着,结结巴巴道:“她偶然感染恶疾……”
柳画梁抿了抿嘴唇:“沈老爷,这恶鬼手染数条人命,十分危险,我也不想趟这浑水……”
沈老爷吓得慌忙抓住他的手臂,道:“这贱婢痴心妄想,痴心妄想!竟企图嫁入我沈家!”
柳画梁,“……她想嫁给你?”
沈老爷点头怒道:“非也!她竟妄想嫁给我儿!若她再小个几岁,许给我儿也未尝不可,但她已是年近四旬……”
柳画梁回忆了一个沈少爷的模样。
……还不如说她想嫁给你。
☆、小镇异事(四)
见沈老爷的目光躲躲闪闪,柳画梁心中有些悚然,有什么秘密值得他到了如此地步还是不愿说出来,他问道:“只因她痴心妄想,你便杀了她?”
沈老爷往里缩了缩,慌忙大声道:“我……没有杀她!是她太嚣张,我不过是随手用花瓶砸了她一下!那花瓶又轻又小,绝不可能砸死人!”
“再……再说了……”沈老爷紧紧握着拳头,眼珠子在眼眶中剧烈颤动,“她是中毒而死,分明是被……被……”
“不,那鬼绝不可能是她!”沈老爷喘着粗气道,“杨……杨……她也爱穿紫色衣服,是她,一定是她!”
柳画梁道:“沈老爷,杨夫人是中毒而死,红薇亦是中毒而死,为何你只提杨夫人,而绝口不提红薇?”
“红薇……红薇……贱婢,她……她也配……”
见他吓得神志不清,柳画梁手中画了个安神符按入他眉心,又看了看四周,才道:“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她住的地方在这阁楼不远处,那里阳光不好,与你们离得也远……”
沈老爷被按入安神符后缓了一阵,听到这话,稍稍定了定神,他晃晃头,伸手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双脚虚得站都站不起来,几个小厮赶来,将沈老爷扶起来,他才慢慢抬起头道:“怠慢了,柳仙师今晚不如与我同住一个院子……”
“……”柳画梁道,“我是说,她好像一直守着这个阁楼,这里曾经住了什么人吗?”
闻言,沈老爷好像中了什么定身法,一时说不出话来,柳画梁清晰地看到他眼中的恐惧,那是根深蒂固,来自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同这世上最黑暗,最不堪的秘密一般,沉在最底层,动不得,说不得。
沈老爷连笑也笑不出来,轻声道:“这里本是……小女的闺阁,她……生来体弱,十年前便不幸去世了……”
又去世了……柳画梁心道,这家里是不是没找人看过风水。
他没有再问下去,沈老爷恍恍惚惚地邀了他去东院同住,柳画梁应了。
他借口回房收拾东西时,忽然发现窗口落了许多鸟儿,都已经死去,柳画梁蹙眉,将窗台上的点心捻了一些在鼻子底下闻了闻,想起自己药理不通,闻不出什么,只好将鸟儿收拾好在门口埋了。
随后他在府上逛了逛。
这沈府倒是很大,以那棵巨大的紫薇树和小紫薇树为界,一半是人间,一半则怨气纵横。。
柳画梁顺着那小厮渐多的地方去,见一大院,上面镶金带银地写着“一心堂”,他随手揪住一个小厮道:“兄台,沈老爷现在可是在里头?”
小厮见他衣着素雅不失贵气,方恭敬道:“是,您若是想见他,我帮您去通报一声。”
柳画梁道:“这是哪位夫人的住处?”
小厮看了他一眼道:“回贵客,这里是老爷怀念故人之地,您若是要找阿碧夫人,她住在西侧的‘尘音院’。”
柳画梁抬头仔细看那块“一心馆”的匾额,忽然发现右下角还有几个小字,他眯了眯眼睛,看清那是“赠杨怜心”三字。
杨夫人,心儿,想来这地方应该就是她的所住之地了。
小厮道:“公子?”
柳画梁回过神来,道:“我见这馆的墙如同新漆,竟是近日所建么?”
小厮道:“回公子,这馆建了已有三十年了,但是十年前老爷将它翻新了一回,今年又翻了一回,故而看上去新。”
十五年前……柳画梁觉得这年份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他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让他有些烦躁。
柳画梁对那小厮道:“多谢,我就在此处逛一逛,不进去,就不麻烦你了。”
他绕着那装饰得十分精致的院落走了一圈,牌匾的风格与这整个院落的风格格格不入,柳画梁十分好奇,依沈老爷的性子,竟娶了这么个喜好淡雅素净的小妾。
忽然,他听见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是沈老爷在轻声自言自语,“心儿,虽说当年我也有错,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再大的气也该消了,看在我们多年的情分上,想要什么你尽管告诉我,我给你们烧,你们消消气,别再出来作乱了……”
“们”?柳画梁随手摘下一片眼前的叶子,发现是一片紫薇叶。他抬起头发现这一心院的墙里原也种了一株紫薇。
柳画梁蹙起眉,他见沈老爷是个普通人才一直没有往这方面去想,但若真是如此……柳画梁禁不住内心寒凉。
这时,一个略带讥诮的声音插/进来,“你又在拜祭那妖蹄子和那丧门星!我要是他们,可都要被你感动得活过来了!可惜你拜的偏偏是个不知感恩的祸害!”
沈老爷叹道:“阿碧,你怎么来了?。”
阿碧夫人已经带了点哭腔,“我就知道你还念着他!哪怕她变成鬼了也是比我高一等的!”
沈老爷道:“你又何苦跟他过不去,他都已经……”
阿碧夫人委屈道:“老爷,你何时对我这么上心,我必然千倍百倍地奉还与你!”
沈老爷无奈道:“阿碧……”
接着便是一大串安慰话,听得柳画梁牙酸,赶紧溜走。
柳画梁又溜溜达达一会儿,来到了宅子的西侧,忽然听到有人争吵的声音,他因修仙,耳目便比一般人好用些,隔着老远也辨认出这两个声音是沈老爷的儿子沈隅和他那容易被人忽略的少夫人。
“相公,你明知她是个泼妇又何必跟她吵呢……”
“我就是看不惯她那副嘴脸!她以为她是谁?竟敢骑到我爹头上!”
少夫人忽然轻笑一声:“你明知道她不会威胁到你,让着她点怎么了……”
沈隅沉默了一会儿道:“我爹每次娶媳妇都没好事,这回还娶了这么个母夜叉,虽然她迟早要死,我还是……”
少夫人道:“嘘,小声点,别让人听到了。”
沈隅道:“我倒不怕杨哀,只是那丧门星……你说会不会真的有鬼……”
少夫人忙呸了几声:“胡说什么,我天天烧香与他赔罪,他还能不原谅我们?”
“哼,谁知道那短命鬼会不会怀恨在心……”
沈隅大概是触到了什么禁忌,少夫人嘘了一声,接着她轻声道:“反正他也下不了那阁楼……”
二人停了片刻后说起了其他事情。
生前对之有罪,死后方有愧。
看来这丧门星不是一般的惨,柳画梁心道,竟惹得那么多人对他有愧。
早知如此就该拉住阿财让他再去打听打听,他心中盘算着,举目四望,却找不到他想找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