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门重又隆隆地合上,关注了所有的窥探,亦不许任何的仇怨在得到报还前逃之夭夭。
第一记劈斩落在封锁的门扉上,吓得矜墨下意识合身扑住覃婴将他死死护着。她以为地龙作祟了,屋要塌了。
第二记重剑劈下,突然刺入的剑锋险些把壮着胆子凑近门边的芫娘割着,骇得她仰面倒摔一屁股跌坐在地。
第三记,木屑纷飞双扇崩落,火光汹涌地扑在芫娘面上,照见她的悲喜交加,放心了,也委屈了。
“将军啊,可把您盼来了!”
手持重剑的骁将阔步行来,弃剑解甲扔下了一身的冷铁玄兵,单膝落地,俯身将夫郎捧在了怀里。
覃婴太累了,双睑低垂,勉强看清了眼前人。恍惚是张陌生的容颜,因从未在这人脸上窥见过如斯的惊怕。想问一问其人的忧惧,产痛又作,令覃婴呼吸一窒,落入仇猰耳中时徒余一丝孱弱的哼吟。
仇猰臂上一紧,竟惶惶呼唤:“阿婴!”
矜墨跪在边上只是抖,眼已哭肿了,语无伦次:“产门开了,推不下来推不下来,好多血,冷,没有碳炉,哇啊——”
仇猰听着,眼色一分一分变得狂戾,目眦欲裂犬齿迸露,扭头爆吼:“柘桓!”
似应了他的言灵召唤,太医竟真的自外奔入。他跑得气喘吁吁,药箱夹抱在手里形容狼狈,棉斗篷下只得一身中衣。
连仇猰都讶异于他及时的现身,却未及多言,但凭他抢到近前呵暖双手急急叩脉。
“如何?”
“下官尽力!”
“我要务必!”
“是!下官誓死保全小郎君!”
“谁都不许死!”
吼声里满是怆痛,屋内霎时跪了一片。有些怯于他的怒,有些则明白他怒中孑然的孤苦。
将将赶至的屠兕驻足院中,其言慨慨:“战场上夺命抢命,能活下来的未必富贵,得着富贵的,谁又不是身上背着许许多多的魂灵?凶神恶煞地往前走,只是怕一旦收起獠牙,这身许多性命换来的荣华要被撕扯殆尽,无人惦记了。”
妃媂两眼发怔,没头没脑地问:“书房那面墙是?”
屠兕苦笑:“全是敛不全的尸骨,衣冠作冢,刻个名字,好叫后世知道有过那么一个人。微不足道的一个人!”
死去了便是微不足道,所以无论如何要活着,活得嚣张跋扈,不会做好人行好事,一再地说“我要、我要”,终成了贪婪的欲兽。
却陡然又见命运对人张牙舞爪。生死角力,任你人世逞凶,终斗不过天斗不过地斗不过判官手中批命的笔。
炽热的唇落在了覃婴汗冷的额际,像要将话语作契刻印在他头骨上。
“你不可以死!我不会让你死!不准死!”
覃婴喉间逸出一声微弱的叹息,双唇翕动,很轻很轻地说:“你用我作饵诱逼母亲的时候,可有想过万一?可想过,这一个,也是你的骨肉?”
仇猰双瞳骤然收缩,更将覃婴拥紧了,咬牙恨道:“我不管!她可以死,骨肉可以死,只有你必须留在我身边。”
覃婴哼笑:“是吗?那我真想抗命不遵,看看你能留我几回生!”
“你休想——”仇猰仰天长嘶,若孤狼嗥鸣,森冷凄厉,“你不能再抛弃我一次!我终于寻到你了,你啊!恨我就杀了我,我不在乎,但我活着就绝不许你踏出我的生活。你给我活着,活着来要我的命,活下去!”
覃婴终于撑开了睑,困惑地望着他,想啊想,什么都想不起!
“你是谁?”他的手颤巍巍向上伸去,指尖触及他嘴角,撑不住,又软绵绵垂落下来。
仇猰接住他手按在自己胸口暖着,眼神是疯的,话亦是疯的:“我不是,我什么都不是!你不要我,没人要我,那我也不要。我不要他们,杀了他们,杀了我,都不要,都不要……”
他放下了垂危的夫郎,起身冲向屋外。
“糟!”屠兕一搡妃媂,“这里交给你和柘桓,我得拦着小子!”
言罢,追着飞快跑走的仇猰急匆匆出了厢院。
作者有话要说:
短短的一章。
因为下回又不知道几时更了。
反正母子俩要开撕了。
第15章 十七、
十七、
跟随仇猰时日较长的兵将多还知道些屠兕的底细,晓得他出身军营,到底会些格斗之术。但也想不到老人家一把年纪了,居然能把身高马大的现役大将拦腰抱住,双方还势均力敌僵持了半天。
一百亲兵,听着似乎不少人,且都是跟随仇猰出生入死过的精锐,说以一当百也不为过,何况对付这一府的仆役。不过看大门的看大门,守厢院的守厢院,押人的押人,事先全都给过指示派好任务了,这工夫跟着仇猰满处走的也只三五亲得不能再亲的亲随,其中便有当日被点为妃媂长官的季貉。
见那边大将军同老管家扭作一团,季貉非但没上去拉偏帮,反而往后头挪了两步,显得回避。
同僚忍不住拿胳膊肘捅他,努努嘴:“你上!”
季貉缓缓扭过脸,看珍稀一般瞪住对方,字儿全打牙缝儿里挤着往外说:“你怎么不去?”
同僚五官扭曲:“将军什么脾气?”
季貉鼻孔气大了:“那你还他妈叫我去?!”
“将军会让着你的。”
“你他妈什么意思?”
见季貉仿似真恼了,同僚不由得缩了缩脖子,闭嘴不敢再说。
于是几人依旧干看着屠兕死命阻拦仇猰。仇猰也依旧狼奔豸突般欲向老太太院内冲。
大冷天的又是大晚上,老管家硬生生累出一脑门汗,嘴里头不住地劝:“祖宗嗳!您消消停停听我说两句成不成?嘿哟喂,这择洗切配都弄妥了,调料也备齐,就差最后起锅下油那一捧火,您还怕菜梗子成精跳起来往土里蹦吗?”
仇猰不搭理他,两眼充血,手用力掰屠兕的虎口,掐得他手背上道道指痕。
老人生扛着就是不撒手,但也自觉撑不了多时,索性扯起嗓子嚷嚷:“当给娃儿积德行不行?那头血哗哗地流得还不够多么?煞气重了对孩子不好,对他更不好!老天爷长着眼,因果报应终有分晓,人海茫茫都能被你碰上个命里注定的人,还等不了这一时三刻啦?”
仇猰霎时僵愣住,可没一会儿又开始挣,讲话没头没脑:“没有了,谁都没有了!他不要我,他不等我,为什么我要等?我等谁,啊?等谁呀,等什么?呀啊啊啊——”
屠兕将要挂不住了,一边拼力把仇猰往后拽不让他进院子,一边喊边上看热闹的季貉等人:“娘地出人命了,还看,过来搭把手啊!”
一听屠兕发话,季貉立即同方才判若两人,率先冲上来自仇猰身后架住他腋下,两手交叠扣住他颈后,别得死死的。
仇猰登时跟稻草人似的梗着脖子晃着胳膊,腰都拗不过来,那样子甭提多别扭了。气得他如兽低吠:“混账,我杀了你!”
季貉后脊一凛,瞥了瞥屠兕。
屠兕气喘吁吁,抬手抹一把脸上的汗,满不在乎道:“要杀也是小老儿我头一个,你排会儿队!”
季貉万念俱灰。但他不松手。横竖都要死,干脆作反到底。
趁此机会,屠兕赶忙吩咐让找些凉水来。
现成就有。老太太屋里烧炭,搁几桶凉水增湿防燥,还挑剔,专门差人去买的山里挑来的泉水。屠兕让取水,那几人赶紧奔进院里去提了出来。屠兕没让省着,一桶全泼仇猰脸上了,顺便也浇了季貉一个落汤鸡。
他内心很怅惘,很想吟诗一曲抒发胸臆。可惜他并不会作诗,泉水冷,他冻得更无雅兴回忆诗词歌赋了。
这时,却听仇猰瓮声瓮气道:“放开!”
不似先前的疯戾高亢,是一如既往冷面冷心的当朝武将,季貉不由得松了手,后撤一步,单膝落地行军礼,敬呼:“将军!”
仇猰呼吸粗重,两手搓了搓脸,就着水渍将凌乱的发丝悉数向上拢,抬起头,英眉虎目飒烈刚猛。
屠兕老怀安慰:“臭小子可算是醒喽!”
仇猰睨他一眼,侧身轻轻打了记季貉的头盔,令道:“走了!”
几人纷纷肃正站立,齐刷刷应声:“得令!”
“呃哼……疼……”
金针灸了未见一刻钟,覃婴只觉肚腹发硬沉沉往下坠,挤压得腰胯的骨头一阵剧烈折痛,熬不住,浑浑噩噩地呼了声疼。
矜墨心疼极了,牢牢攥着他手,又见眼泪汪汪的。
柘桓在胳膊上蹭了蹭汗,反面露喜色:“见效了!”
矜墨犹是忐忑不已:“可小郎君好似比先前疼得厉害了,他一直不曾喊过的。”
“疼就该说出来,勿要忍着!”
芫娘不懂了:“喊得厉害了不伤气力么?一会儿更生不动了!”
柘桓失笑:“下官让别忍着,没让大喊大叫啊!小郎君总咬着牙生扛,万一闭过气去才是不好。”
他嘴上说着话手里头可没停,叩了脉又取了针,转回覃婴下方位扶住他双膝,温言鼓励:“小郎君试试往下推,不用太勉强自己,吃不住了便缓口气再来,自个儿得劲就好。”
覃婴双睑耷拉着,有气无力地点点头,缓缓吐了两口气,忽道:“来了!”
矜墨只觉手中一紧,便见覃婴上身微微抬起昂着头,攒足气力咬牙往下推挤,脸颊涨得通红。
柘桓一直在说“好好好、对对对”,但也未见落手去接。
须臾覃婴便泄了气,颓然跌回榻内。
矜墨为他擦拭脸上的汗水,焦急地看了眼柘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