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离死别,是世上最痛苦,也是最无奈的事情。上一世,邵慕白在雪山上抱着段无迹的尸体,只觉得天都要塌了,他本来下定决心要活下去,但在看到段无迹尸体的那一刻,他觉得,一切都没有了意义。
同样,那样整颗心都撕碎的痛苦,被段无迹真真切切尝到了。他本就重伤,心又被狠狠划裂一道口子,那时,他多难过?
想着段无迹受了这样的苦,他真痛恨自己,痛恨自己未有在之前与他说清楚。虽然他第一次上交泪丹时,段无迹被丫头带走了,第二次段无迹又重伤不醒。但,其他总是有时间说的,他为何不说呢!为何非要等到这人受了这样的伤害呢!
邵慕白,你他娘的就是个混蛋!
他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
“无迹,你,你醒啦?”
三天过去,段无迹体内的瘴毒终于祛除干净,再度睁眼。他病恹恹地掀开眸子,盯着坐在床沿上的邵慕白,一动不动。
“无迹,这不是梦,是真的。我们都活着呢!”
段无迹似乎还没从失去他的情绪中走出来,整个人都懵懵的。
邵慕白握住他的手,贴到自己脸颊上,“有感觉吗?你看,我还是热的,有温度呢。”
段无迹的眸子动了动,半晌,将食指和拇指曲起,在他脸上狠狠一掐。
“啊呀!”
邵慕白猝不及防被掐了一记,痛得他直咧嘴。
“疼疼疼......”
扭掐的动作维持了好一会儿才松开,段无迹盯着脸颊上被他掐出来的红印,呆呆道:
“活的......”
他的声音很哑,许是多日未有开口的缘故,干干的,脆脆的,像刚从壳里钻出来的小鸡,一身狼狈,只有一双眸子滴溜溜转着。
这两个字径直穿进邵慕白的心脏,撕开一条幽深的裂谷,他动了动嘴角,眉宇柔软下来,深深望进段无迹的眸子,道:
“对啊,活的。”
须臾之间,段无迹眼中像是冰山融化了一般,陡然眼波流转,纳入了新春万物的生气。
“活的。”
他又重复了一遍。
邵慕白也跟着他点头,眼眶不知怎的就热了。
“对啊,活的!”
第一次,是不敢确信的试探。
这一次,是噩梦终是梦的感叹。
段无迹转了转眸子,落到邵慕白正坐的地方——那是他的床沿。
邵慕白顺着他的眼神,明白这是侵/犯了这人的洁癖性子了,于是站了起来。
“抱歉,我太挂心你的伤势,竟忘了你有洁癖了。”
段无迹也挣扎着坐起来,靠着床头,“坐。”拍了拍身侧的床板,“就坐这儿。”
邵慕白心里一下子炸开了烟花,懵了一下,狂喜随之而来。
“真,真的啊?”
段无迹盯着他,“嗯。”
因为重伤初愈,他脸上还没有什么血色,脸颊两侧都瘦得凹了下去,跟个假娃娃似的,仿佛碰一下都要碎了。
邵慕白谨小慎微地坐过去,由于段无迹的位置本就靠着床边,这一坐,二人便紧紧靠在一起了。
某人心里咚咚直跳,“无迹,你如此担心我,是不是......还蛮在乎我的啊?”
段无迹默了默,道:“你这次死而复生,我想明白一些事情。”
邵慕白极温柔地回应:“嗯?说来听听。”
段无迹抠了抠被衾,又默默呼吸一下,加足底气:“......我允许你喜欢我。”
咯噔!
邵慕白像被谁敲了一下,狂喜随之而来。
孤傲如他,连告白都要端着,以居高临下的口吻,许下一段早该开始的姻缘。
其实,段无迹很早就动了心。当时,他尚在平教,算命先生说他命中福薄,得找个功德深厚之人成亲。
他曾问过邵慕白功德如何,对方答他:厚得流油。
“无迹,我这个人可贪心得很。你给我咬一口包子,我会想着要吃一个笼屉。给我一碗水,我会想着你一片池子。你允许我爱着你,我会觉得,你也是念着我的。你确定,要允许我这个贪心人吗?”
邵慕白低头看他,却只瞧见这小魔头乌发覆盖的头顶,以及在葳蕤烛光之下,浓密如扇的睫羽。
段无迹却是早就下了决定,他也不说什么,没有反驳也没有同意,就是低头不语,似乎在酝酿情绪。
然则这沉默却如同一盆水,把邵慕白的热情浇了个干净,他以为方才的话惹这人生气了,便仓皇挪开了一些,起身弯腰去看他的脸色。
“无迹,可是我会错意了?这,这......唉!其实方才的话我就瞎说的。真的真的!你放心,虽然我一直爱慕你,但你若不答应,我绝不会强求。”
“我没气你。”
沉默片刻后,段无迹才嗫嚅着回答他。
邵慕白想了想,又问:“那......那可是身子不舒服了?是浑身乏力还是恶心想吐?”
段无迹依旧没抬头。
邵慕白更担心了,他将被子往上拉了拉,盖过段无迹的肩膀。
“那是饿了还是渴了?这么多天都没怎么吃,想必饿坏了吧?我去叫人煮——”
他的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那一刻,空气都是凝滞的。邵慕白瞪圆了眼睛,愣愣看着前方,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被衾被掀开,落回床板上噗的一声,蜡烛也因这陡然的变动,烛火跳跃了一下,发出“嚓”的一声杂质燃烧的声音。
许久许久,烛光从明媚变得黯淡,烛火快要烧到底部了。邵慕白才回过神——他的唇,被这小魔头封住了,用唇。
灯光微黄,轻纱一般罩在相互依偎的二人身上,似晨间镜湖上的薄雾,烂漫朦胧。那沉浸在烛光里的情人,如一副饱经岁月的画卷,在风霜历史中弥留了千年,只有彼此。
段无迹从未与人接过吻,只宣布主权似的在他的下嘴唇咬了一记,许久才松开。抓着邵慕白肩上的布料,将发红的眼睛别过去,傲慢又局促。
“我没气你,我想护着你。”
不想让你比我先死。
彼时,邵慕白已经完全回过神了——敢,敢情这小魔头支支吾吾酝酿这么久,就为了这一吻?
霎那间,心脏仿佛被填满了一般,每一寸角落都很充实。
“无迹,我以为这件事该由我主动的。”
他一手揽着这人半跪在床上的身子,一手捧着他的脸颊,含情脉脉道。
段无迹只侧头看着地面,埋怨着数落他:
“你说着爱我,却从来不吻我。”
明明是那样孤傲的人,那样视苍生于无物的人,竟也会说出这般,埋怨又委屈的话。在邵慕白听来,便仿佛瞧见了雪花飘入热茶,瞬间融化。
刹那,他只觉得心脏都被填满了,唇畔的笑越发浓烈,低下头去,附上那两片单薄的唇。
“无迹,我从未如此幸福......”
嘴唇触碰的瞬间,晨曦穿过浓雾,飞鱼破水而出,飞溅的水珠晶莹剔透,反射阳光才有的温柔。
阔天,漫海,江山雪。
良辰,美景,不如你。
唔......想必大家跟我一样,都是姨母笑了吧
哑巴鬼
第79章 平教风云(一)
坦白心意之后,二人皆了了一桩心愿,仿佛漫天大海中间突然就出来一条路,平坦宽阔。段无迹仍旧孤傲,时不时毒舌两句,损得邵慕白说不出话来。但这种相处方式二人习惯了,只觉着甜蜜。
慢脸笑盈盈,相看无限情。
段无迹不喜欢笑,但他看向邵慕白时,冷若冰霜的眉眼会松动几分。邵慕白便知道,这小魔头是爱着他的。
“无迹,我能牵你的手吗?”
那日走在街上,邵慕白忽然问。这不能怪他,都怪段无迹的手太好看了,手掌偏小,骨节分明,就那样一直握在冰冷的鞭子上,太暴殄天物了。
段无迹斜他一眼,“洗手了么?”
邵慕白点头如捣蒜,“那是当然了!我知道你爱洁,要亲近你,那还能不收拾干净嘛?”
段无迹瞧他这花枝乱颤的模样便头疼,但又想到这人遇事稳重,胸有大志,此刻欢快如孩童的样子皆是由自己而生,心里不由得柔软了两分。松开手里的鞭把,将手抬到二人之间的空隙,“嗯”了一声。
瞬间,邵慕白便如同海上看到浮木的漂流者,万分宝贝地将那只瘦骨突出的手握在掌心。
“啊......无迹,你的手真好摸!”
瘦瘦的一只,触感如冰玉似的,太可爱了!
段无迹“啧”了一声,“想继续牵就闭嘴。”
吓得邵慕白立马不敢说话了。
段无迹嘴上不说,却是明白这人的心思的。从他屁颠屁颠跑去洗手时,他便等着这人开口询问。果然,依照这人沉不住气的性子,是坚持不过三炷香的。
后来,二人的默契渐浓,乃至邵慕白心花怒放地从水槽回来,炫耀似的摊手,说:
“无迹,我洗手了。”
他便会将手伸过去,任这人百般满足地握在掌心。
那段时光很是恬静,仿佛一樽刚刚温好的酒,带着沁入心脾的温度,又不会太过浓烈,一切都恰到好处。这让邵慕白觉着,武林不过如此,天地不过如此。毕竟,于前世的他而言,这是他终其一生在追逐,且从未体会过的奢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