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无迹听了不乐意,啧了一声,“你跟他道歉做什么?这种人存心隐瞒,不抽几鞭子是不会老实的。”
男人一听更害怕了,被压在水缸上不得动弹,只能大喊: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啊?能不能捉鬼啊!要捉鬼还是要打人的啊!莫名其妙闯进咱们家问东问西,这这这这你们想干什么啊!”
“我们只是问问,简单问问!别紧张,别紧张......”
邵慕白仓皇中挤出一个歉意的笑,锲而不舍地去拉段无迹。
“不准碰我!”段无迹不喜别人触碰,盯着对方扣在自己肩膀的手,恨不得把那只手大卸八块。
邵慕白当即撤了手,生怕这小魔头被一个激怒,彻底失控,胡乱抽人。
“不碰你,当然不碰你!”
万千厉鬼闻风丧胆的捉鬼师很是无奈,谨慎地将手横在二人中间,避免段无迹再次冲动。
“但无迹啊,你看,咱们该问的都问完了,长安家里还有好多事儿要忙,不如让大哥先去忙活,咱改日再来如何?”
“改日?”段无迹想了想,“万一错过了最佳时机怎么办?”
“怎么会?不会的。鬼妖也是要修整的,每杀一个人,他自己的元气也会大损,三五日之内是绝对不会再出来造次的。”
邵慕白一面哄劝着说,一面打量着段无迹的脸色,见他眸中恶意渐去,显然是听进去了自己的话。于是又尝试着拽了拽他的衣角,谨小慎微地将人往后拉。
段无迹还是比较给面子的,冷哼了一声,“哼,今日姑且放过你。下次再敢隐瞒,就让你尝尝蛟龙鞭的厉害!”
语罢,收鞭,走人,潇洒不羁。
邵慕白一面笑着赔不是,一面心惊肉跳地抚摸胸口——乖乖,这小魔头果然没怎么混过江湖,动不动就抽鞭子的,敢情是把外头当平教了啊!
还好是跟着自己这左右逢源的老滑头,若是跟一个毛头小子出来行走,那不得开罪一路的人?
不过么......这样单纯不谙世事的模样,怎能让人不爱呢~
他给了妇人三两白银,拜托他们厚葬长安,随后跟段无迹双双离开长安家,各怀心思。
趁着天色还早,他们去了木匠的店铺一趟,然而问出的东西也并不多。
总归只有那几点:
一、长安家境清贫,有个药罐子老爹,入不敷出。
二、长安跟父亲的关系不好,经常吵架,惨死当晚也闹过一场。
三、长安平日卖花存钱,是为了迎娶心上人,但这人并不被家里承认,不论母亲还是大哥,都对其闭口不谈。
“无迹,你觉得那鬼妖为何偏偏要对长安下手?”
“不知道。”段无迹仍旧冷冰冰的,似乎想起什么,很是不悦地侧首看他,“我先前要问个清楚,是你从中作梗。”
他指的是询问长安大哥那一会儿。
邵慕白揉了揉酸痛的脑仁,语重心长道:“无迹,长安的大哥不是囚犯,我们也不是官兵,问问题不能那样问的。”
段无迹十分不屑,“那怎么问?”
邵慕白温柔道:“要像谈话一样,让他对你降低心防,再娓娓道来,在聊天的时候把问题弄清楚。”
段无迹垂眸,道:“听上去,似乎有点道理。”
邵慕白沾沾自喜,“对吧~我是不是很有门道~”
段无迹斜他一眼,诘问道:“那你问出来了么?”
哗——
一盆大水从天而降,将某人洋洋得意的光彩瞬间浇灭,丁点儿不剩。
“这,这个嘛......”
“数落我之前,最好自己有这本事。”
邵慕白作为成熟男性的自尊心受到很大的挫败,“我如何没本事了?这不还是有些收获的么?起码我们知道了长安跟父亲的关系不好,而且他身上有个秘密,连他大哥都不愿意讲。对不对?”
段无迹颇有些不甘心,盯着路上突出来的一块石头尖儿,咒骂道:“断就断在这个秘密上。”
邵慕白见他似乎很苦恼,于是上前宽慰:“无迹,不必着急。一步一步来,长安的故事那么多,我们也不能一下子全都问出来对不对?而且啊,咱们走的时候,长安的母亲还送我们出门了,可见她对咱们印象不错。下次我们再去,她也应该会像今日这般,我们问什么,她说什么。”
两人并肩而行,夕阳将影子拉得颀长,铺展在人烟稀少的小巷。斜晖橙红,如元宵佳节的融融灯火,恢宏光明,将万物铺了一层轻纱,透着温柔与和煦。
段无迹抿唇,陷入沉思。良久良久,才若无其事地问了一声:
“我......真的很凶么?”
邵慕白一愣,察觉到话语里的自卑,“不凶啊,很可爱。”
段无迹想起今日那些人闻风丧胆的样子,以及,他们在邵慕白面前和颜悦色的样子,问:“为何他们怕我?”
邵慕白笑着宽慰他:“因为他们不了解你。等有机会,我一定向他们解释,你其实是一个内心很柔软很可爱的人。”
“不必了。”
段无迹却强硬起来。
邵慕白讶异,“为何?”
段无迹握紧了手里的鞭子,道:
“他们怕我,才不会爬到我头上。”
邵慕白心里咯噔一声。
大起大落的人方会患得患失,遍体鳞伤的人方会如履薄冰。
段无迹,究竟经历了什么?
段:这些人好麻烦,直接打一架不好吗
第28章 爱人(一)
夜幕四合,明月高升。
千家万户亮了灯盏,顺着长巷远远望去,只以为是一条蜿蜒盘亘的巨龙。
二人往回客栈的方向走,期间经过长安家,发现妇人已经用邵慕白给的钱请了超度灵魂的道士,开始做法了。
那道士声音高亢,咿咿呀呀念着咒语,一群道童便在院子和门口广撒纸钱,人手一把木剑,十分有章法。
听不懂的咒语穿进耳膜,很难不让人想到,长安死在一个冰冷的夜晚,剜心而死。
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没了,即便邵慕白前世见证过生生死死,仍旧不能释怀。
“无迹,人命太脆弱了。”
他心生感慨。
段无迹顺着路口望过去,见长安家中灯火通明,道:“不是人命脆弱,是鬼妖凶狠。”
“说的对。”
邵慕白讶异这样的感慨之辞是从段无迹嘴里说出来的,但这话确实没错。他想了想,又道:“我能问你个问题么?”
段无迹收回眺望的眼神,不冷不热道:“如果是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话,你最好别问了。”
邵慕白一乐:“那个问题今天已经问过了,我没这么闲。”
段无迹:“......”
邵慕白得了便宜之后,轻浮的表情收敛起来。
“我其实想问你,从前,我觉得你是个性格冷淡之人,似乎对一切都看不上,也从不把什么事放心里。但为何现在,你对鬼妖这么感兴趣?”
段无迹闻言,头颅微微一偏,认真想了想,道:“我觉得有意思。”
邵慕白问:“什么意思?”
段无迹沉默,垂眸下去,“我......不清楚。”
他不知道鬼妖的样子,好奇他们经历过什么才怨念至此,想看看彼时邵慕白怎样将他们收服。
毕竟,那个月黑风高的夜,邵慕白一把扇子,一阵风,须臾之间就收服了厉鬼。
惊鸿一瞥,再难忘记。
脑中闪过这个画面,段无迹又道:“我没想瞒你什么,是真不清楚。”
他开始向邵慕白解释,而不是一味的冷漠和置之不理。
邵慕白唇角微扬,“那就先不清楚着吧。只要我知道,无迹觉得降服鬼妖有意思,而我,能有幸跟你一起经历这样一段有意思的经历,这能让我开心很久。”
看看,他这天下无双的捉鬼师,情话那可是见缝插针,一套接着一套的。
气氛变得有些微妙,似有人放了数十只萤火虫,围绕着二人飞动,朦胧却不失暧昧。
段无迹没有接话,邵慕白亦没有往下说,两个人默默地走着,似乎有什么甜蜜的东西在流动。
蓦然,段无迹察觉到身后有人跟踪,倏地停下脚步,往身后投去一记眼刀。
邵慕白亦跟着他回头,只见幽深巷子的转角走出来一个小姑娘,约莫十岁左右的年纪,带着夜幕阴寒的湿气,先露出一张脸,见二人没有斥骂,又才怯生生往前走了几步,从巷子里出来,距二人只有一丈远的地方停下。
“你是?”邵慕白盯着那双亮晶晶的眸子,觉得跟长安的有几分相似,“你是长安的......”
他正揣摩着询问,小姑娘已经开口打断了:
“你能救我哥哥吗?”
她的脸上脏兮兮的,一双灵动的眼睛定定看着他,小手攥着全是补丁的衣裳,颇有些紧张,像是在守护自己心爱的东西。
她期盼这个人跟其他人不一样,不是一味地摇头,可以说出不一样的答案。
但,事实就是事实,人死不可复生。
邵慕白心口一陷,对这样充满期盼的眼神,他却无可奈何,只能道:
“我可以找到杀他的凶手,还他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