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上前了一步,急迫道:“我不在乎凶手是谁,你能让他活过来吗?不用去抓坏蛋,他活过来了,坏蛋就不是坏蛋了。”
邵慕白的喉咙颤了一下,“我......很抱歉。”
“为什么呢......”
女孩儿强忍着眼泪,抿着嘴唇问:“为什么死了就死了,不能像衣服一样破了还可以补?不能像水缸那样空了还可以填呢?”
“小丫头。”邵慕白蹲在她身前,平视于她,慢慢道,“生命不是衣服,也不是水缸。它是长在树上的叶子,掉了,就长不回去了。”
女孩儿听到这里,体内的某根弦终于断了,小身子呜呜咽咽抽搐了起来,哭道:
“都怪爹!都怪爹!爹让我没哥哥了!”
邵慕白见不得眼泪,这会让他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于是赶忙看向段无迹,投去求助的眼神。
好在段无迹在关键时候出手帮了他。
“这种事,就交给我了。”
只见段某人手臂一挥,“嗖”的一声,腰间的蛟龙鞭便解了下来。
?!
邵慕白眉毛飞到了后脑勺,经过一整日的教训,他当然知道段无迹要做什么!
根本不用想,下一刻肯定是他拿鞭子抵着人家小姑娘的喉咙威胁“把眼泪收回去否则别怪我无情”。
乖乖!这还是人吗!人家只是个小姑娘!
于是赶忙将人拦住,三两句让他收了鞭子,复又蹲了下去。头疼归头疼,但他着实不想看到刚失去兄长的女孩儿哭得撕心裂肺。
“丫头,你先别哭。”
邵慕白手足无措,一双手不知往哪里放,最后只无奈地在她肩上拍了一下,权当安慰。
“你这么喜欢长安,想必他也很疼你吧?既然他那样疼你,那么他在九泉之下,也不会想看到你这样伤心。”
女孩儿很有自己的想法,当即反驳:“我爱哥哥,怎么能不伤心呢?只有那些冷血无情的人才不会伤心,只有那些没有感情的人才不会难过。”
邵慕白隐约觉得这女孩儿知道内幕,于是问:“你方才说,你爹让你没哥哥了......丫头,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女孩儿攥着袖子,似乎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你保证,会抓到坏蛋吗?”
“我发誓。”
“那你去抓我爹吧。”她的眼睛闪过恨意,“因为哥哥他......是被爹害死的!”
邵慕白吸了一口凉气,“为何这么说?”
依照长安大哥的说法,昨晚长安死之前,的确跟父亲大吵了一架,还把父亲气得发了病,几人忙活到很晚才安宁下来......但,何来害死一说?
女孩儿的眼神凌厉,道:“爹昨晚根本没发病,他是装的。只是为了让哥哥跟梅郎断绝关系,他装的!”
“装病?梅郎?丫头,你慢慢讲,讲清楚,把你知道的都跟大哥哥说,一点也不要落下。”
邵慕白看过长安的尸体,确定他是死于鬼妖之手,但,这女孩儿为何非要说是长安的爹害死了他?而且还一千一万个笃定,亲口指证自己的父亲?
女孩儿擦干了眼泪,靠在巷子口的墙角,慢慢道出背后原委。
她是家里最小的,不知是巧合还是缘分,大家跟邵慕白一样,叫她“丫头”。
老四贪玩爱欺负人,所以丫头都跟长安很亲。长安亦把自己的许多小秘密告诉她,二人相互保密。所以,丫头知道的,几乎是长安的全部。
跟邵慕白的猜测不一样,长安攒银子准备迎娶的,不是哪家的姑娘,而是丫头口中的“梅郎”。
秋阳本是座大城,往前还是庄亲王的封地,至今城东都还留着庄亲王府邸的旧址。那年庄亲王离奇去世,堂皇富丽的王府成了一座空府。其余显贵嫌晦气,皇帝分封时也百般推脱,至今无人居住。
庄亲王死后,秋阳城便逐渐萧条了。再加上时不时的一起挖心案弄得人心惶惶,商贾权贵们也都纷纷往外搬,秋阳这座曾经浩瀚富饶的城池,逐渐成了外表光鲜的贫民窟。
人们首要的目的是温饱,其次是传宗接代。长期在这种固化思想的限制之下,秋阳人对“断袖”的接受程度并不高。
当然,长安家尤其严重。
长安爱上的这个梅郎,是木匠的侄子,一年前老家闹饥荒,他一个人孤零零来投奔木匠的。他与长安一同跟木匠学手艺,时间一长,日渐生情。
那日,夕阳透过蜡黄的窗户纸照进来,铺了满地的金黄。
良辰好景,情意正浓。
长安说:“梅郎,我想娶你,你答应么?”
梅郎性子内向,没有直接答他,反而问:“你这人真是,竟敢谈婚论嫁,如今在秋阳城,大家可都避讳着呢!”
“避讳什么?”长安不解。
梅郎爱梅,长安却不安
第29章 爱人(二)
梅郎神情温柔,对着他不谙世事的眸子苦笑,“怕被那鬼东西盯上,挖心取命啊。”
长安不惧,咧嘴一笑,“我没做过错事,我不怕。”
梅郎抚上他的眉宇,叹息:“你不怕,我怕成不成?前些日子,张家小子成亲,新婚当晚就死了。接着又是董家少爷休妻,也是没见到第二天的太阳。再然后,前几天薛家夫妇吵架拌嘴,薛夫人更是惨死家中。可见那鬼东西是挑成亲之人下的手,你还上杆子往上闯?”
“才不是这样。”
长安理直气壮却很温柔地纠正他:
“张家小子死于非命,乃是他祸害了良家妇女,又嫌弃人家家境不好转头娶了孙家小姐,做上门女婿。董家少爷么,更是因为他贪慕美色,被妾室的枕边风一吹就休掉糟糠之妻。薛家夫人更不用说了,他们吵架乃是她偷人被丈夫抓了现行。可见,这些都是负心之人,而那鬼东西,也只对负心之人下手。”
这结论还是头一回听人说,在此之前,街坊们只是传言这鬼东西杀的都是成了亲的人。但他转念一听,又认为长安的一番话分析得委实有理。于是捏了一下他的鼻梁骨,半撒娇地数落他:
“哼,油腔滑调。”
长安顺势握住他的手,深情道:“梅郎,我不怕鬼,也不怕被挖心,你可知为何么?”
“因为,我不会负心于你。永远永远都不会。那鬼东西,自然也永远永远,都不会找上我。”
话及此,梅郎也有些动容,喉咙滚了滚,哽咽道:“你若肯娶,我自然愿嫁。”
自从得了梅郎的答允,长安便开始卖花了。每每天没亮就去了山头,二人一同砍香樟树,梅郎将木头背到木匠作坊,长安便趁这段时间卖花。有时候生意不好,上午的那一会儿卖不完,他就放水里养起来,待下午学完手艺,再将剩下的拿去卖。
“哥哥说,寻常人家娶媳妇要花二两银子,但他要攒三两,明媒正娶,不能亏待了梅郎。”
邵慕白心里一沉——如今的三两,刚好也够长安下葬。
他们所在的位置是一处巷口,穿堂风呼啸而过,卷着不知哪里飘来的落花,风声凄厉,似乱葬岗野鬼的嚎哭。
段无迹被阻止使用蛟龙鞭之后,心情一直不怎么好,于是也不靠近二人,只在附近某家屋顶的檐角站着,两手环胸,审视四周。
丫头背靠墙角站着,手贴在腰后,微微仰头。她的神情已经放松了许多,不像之前那般,愤恨交织着伤悲,周身紧绷。她一面望着满目繁星,一面将那些她本想藏在心里一辈子的秘密,倾诉而出。
邵慕白站在她身旁,以差不多的姿势靠着石墙,问:
“长安卖花很多人都知道,想必,这也没瞒得过你爹娘吧?”
丫头颔首,“爹知道了之后,很生气。他们觉得,哥哥能在木匠那儿免费学手艺,一是他命好,二是木匠心善。但若被木匠发现了这一层关系,指不定要将他扫地出门。到时候,手艺没得学,就当不了木匠,挣不了钱了。”
邵慕白好像被谁抽了一下,“也就是说,他们知道长安和梅郎的感情之后,第一反应是会耽误他学手艺挣钱,而不是长安为何宁愿自己奔波劳累也不问他们要钱,这份心有多真么?”
丫头嘲讽着笑了,“他们才不会管这些,他们只会想,哥哥会给他们丢人。然后,惹恼了木匠,以后学不了手艺,挣不到大钱。昨晚......爹装做犯病,逼哥哥发誓,让他从此以后跟梅郎断绝干系,否则他就一头撞死在墙上。哥哥没有办法,只能顺应爹的话,发了毒誓。说,如果他心里再想着念着梅郎,就暴毙而死,无心而终。”
无心而终......彼时的长安,应该也是拿命在发誓吧。
“天下竟有如此狠心的父母。”
“在秋阳,这样的人很多。”
丫头不知从哪儿摘了一根草,拿在手中把玩。她年纪虽然稚嫩,容易哭,但有些事经历多了,有些人看多了,竟有几分跟年纪不相符的成熟。
“哥哥信我,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我了。他还带我去见过梅郎,梅郎长得很俊,眼睛弯弯的,笑起来更好看。哥哥从不隐瞒我什么,因为我跟爹娘兄长们不一样,我会帮他保守秘密。”
邵慕白一怔——秘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