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景虚的心乱了,一股没由来的慌乱在他体内乱窜。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是因为沧狼族假扮成赤诚军屠村,君坤派他来的,还让柏舟跟着一并来了,柏舟?柏舟是仙都排得上名号的武将,君坤是出于不放心让他一起来帮忙的吗?
不,不对,就伊莱那样的,唐景虚相信君坤不可能存在这样的顾虑,那么……调虎离山?
这个念头一出,唐景虚只觉自脚底生成一股寒意一直蹿到了头顶,寒遍他的四肢百骸,他连忙施术联系泮林。然而,灵识久久得不到回应,他沉住气,转而又联系了吹息、白相实等人,可没有一个有所回应,猜想即刻落实,唐景虚了然,是尤恨动手了。
“怎么了?”柏舟将降桃树交给柏川,让他找个合适的地方种下,一转身就看到唐景虚面色沉沉,不由感到奇怪,“沧狼还有余孽?”
唐景虚摇头:“仙都出事了。”
柏舟一愣,面色也凝重起来:“你刚刚联系上面的人了?都联系不上?会不会是胤墟这块邪气太重导致的?”
“尤恨确实动手了。”殷怜生抬眼望了望天幕淡下去的星辰,看向唐景虚,接着道,“方才昼颜联系我,说接到消息,欲界大乱,仙都怕是堪忧。”
“你这消息哪儿来的?”柏舟眉头紧拧。
殷怜生:“堕鬼阁在上面藏了眼线,不过就在方才被全部清理了。”
唐景虚长叹出一口气,望着天角泛起的鱼肚白,轻声道:“他出现了,那我们也别耽搁了。”
第79章 失怯
“情况怎么样?”见昼颜面色不佳,唐景虚皱着眉问道。
昼颜英气的眉眼流露出一丝担忧:“仙都完全封闭,欲界神官混战,人界恶鬼骚动,妖界那里烛悠勉强还压得住。其它的就不得而知了。”
殷怜生沉吟片刻,拉着唐景虚让他坐下,这才接着说道:“不过一夜就能把四界全盘搅乱,尤恨的局布得很大,他把什么都算到了,时机抓得很准,牵一发动全身,虽不知他牵的是哪一根,但能做到这份上的,怕只有那两人了。”
殷怜生所指的那两人是谁自是不言而喻,只是唐景虚尚且存疑,他现在心里特别乱,这八百年来发生的事情像大水冲毁了堤坝似的气势汹汹地往他脑子里冲,他甚至开始怀疑,当年水月误落凡尘生下殷怜生都是“尤恨”在背后推波助澜,一切的一切就像是千百根丝线缠绕在一起,团成团在他心里滚过来滚过去,却怎么都解不开,着实烦躁。
柏舟的眉毛都拧成了个“倒八字”,见唐景虚阴沉着脸没有说话,便犹豫着开了口:“先不说那个‘尤恨’究竟是谁、养魔又意欲为何。我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他藏了这么久,会这样毫无预兆地突然出现?”
“柏舟,我们很多时候都被他牵着鼻子走了。”唐景虚向后靠去,将后脑勺搁在了椅背上,眯起眼望着头顶两只绕着琉璃灯的亮光飞来飞去的蛾子,自言自语似的轻声喃喃,“他怕来不及,他等不了了……”没时间了。
“他怕来不及什么?”殷怜生耳力极佳,立时就捕捉到了唐景虚的轻语,心脏蓦地顿了一下。
唐景虚摇摇头,闭上眼没有说话。他感觉很累,如果可以,他真想放空一切,回到他埋在胤墟皇城前的棺材里躺着,或许一觉过后,就什么都过去了……不用他去拨乱反正,不用他去挡住洪水猛兽,不用他去见证不可预料的伤亡,他不否认,他真的挺怯弱的。
“唐景虚!”
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唐景虚耳边炸起,瞬间将他的思绪拉回,他猛地睁开了眼,坐直了身体屏住呼吸急切通过灵识向对方喊道:“泮林!你们怎么样?”
柏舟立时靠了过来,急得几乎咬碎了后槽牙,愣是不敢出声打断他。
“暂时还活着,那混蛋简直不是人,他……”
话才听到一半,那头突然没了声,唐景虚的心脏顿时吊到了嗓子眼,呼吸也跟着停滞了,不多时,那头传来泮林的一声闷哼,紧接着是一声低笑,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枎栘,仙都正在打擂,一对一,接下来轮到泮林和吹息,他就不便和你多说了。”
“打擂?”唐景虚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他握紧了拳头,迫使自己冷静,“你到底想做什么?君坤。”
君坤:“枎栘,不论是凡人,还是鬼、是妖,甚至是神,都有一股子劣根性,习惯好了伤疤忘了疼。”
唐景虚压低了声音:“所以呢?你想强撕开他们的伤疤?或者,你是想逼我们撕开你的疤?”
君坤笑了笑,没有回答他的话,转而说道:“你说,泮林会死,还是吹息会亡?”
“他俩都不合了三百年了,从来只会耍嘴皮子,谁都不会动手。”唐景虚冷声道。
“一个时辰,只能留一个,若分不出胜负,他们都会死。”君坤阴恻恻地轻声说道,那声音里透着唐景虚从未感受过的寒意,像是一只无形的冰锥直直地抵在他的眉心,一瞬间让他僵住了。
良久见唐景虚都没动静,殷怜生忍不住上前将他抱住,安抚地揉着他的后颈,与他额头相抵,看着他失神的眼睛,道:“我会帮你。”
额头上从殷怜生那儿传来的温度温暖得不可思议,顷刻间驱走了那游走在唐景虚四肢百骸里的寒冷,他抬眼静静地看着殷怜生的眼睛,借着殷怜生的眼眸与自己对视,他看到了一个未战先怯的懦夫,和八百年前一样,从一开始就认定了失败,没用……真没用……唐景虚,你真丢唐家人的脸,真丢赤诚军的脸……
“唐景虚,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殷怜生眼眸微动,打破了唐景虚的沉静,“我说了,我会帮你,我能帮你,你还在犹豫什么?”
下一刻,一只手猛地伸了过来,一把拽住了唐景虚的衣领,硬生生将他从椅子上拖了起来,殷怜生转身,微微蹙着眉头看向对方,并没有开口。
柏舟先是甩了唐景虚极响亮的一巴掌,随即毫不客气地指着他的鼻子就是一通吼:“操,老子真是没眼看了!唐景虚,你何时这么窝囊了?哈?剑呢?你的剑都没拔/出来你就萎了,你觉得他会罢休吗?你再不上去,不只是泮林吹息,就连白相实、幼羽,甚至是水月大人,都救不下来了,届时仙界毁了,整个世道彻底就乱了!唐景虚,我算是明白了,他针对的不是你就是殷怜生,就算你们窝在这里,他也不会放过你们的!是,武帝何许人,他何其强大,但再不反抗,到最后人死光了,你们只会孤立无援!”
吼完,柏舟粗喘着气直勾勾地瞪着唐景虚,彼此沉默了半晌,只见唐景虚缓缓抬手抓住了柏舟的手,抬起脸,目光越过他看到了他身后的殷怜生,倏尔笑了,拍开柏舟戳到自己鼻尖的手,深吸口气,道:“柏舟,你回胤墟把赤诚军带来,协助堕鬼阁的人护住人界,以及稳住欲界,把该清理的都清理干净。烛悠那里自顾不暇,我们怕是指望不上了。九王爷,劳驾去欲海一趟,帮我给虞子修带句话,告诉他,再装死,他欠老子的就没机会还了。”
闻言,柏舟终于松开拽着他衣领的手,又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才随手在地上画了个阵,眨眼便消失了。
九畹听到唐景虚的吩咐,下意识看了殷怜生一眼,很知趣地合上折扇也离开了。
唯有昼颜还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地看着唐景虚。
唐景虚知她心里挂念幼羽,定不能安心,但又想到她是堕鬼阁的阁主,堕鬼阁须得由她指挥,不免觉得有些难办,纠结之际,昼颜忽转身向鬼堡外走去,唐景虚一怔,对她喊道:“昼颜……”
昼颜脚步一顿,没有回头,仅是淡淡地说道:“唐将军,你一直都是我的光。我是个女人,我征战沙场那短暂的一生过得真的不容易,可被光一照,这条路就明朗了,幼羽她……是我在这条路上的寄托,如果连光都照不到她,那我也就找不回她了。将军,拜托了。”
唐景虚看着她那身黑盔甲下略显单薄的背影,沉默半晌,郑重地点头应道:“好。”
昼颜离开后,唐景虚回头看向站在原地的殷怜生,抬了抬下巴:“我的盔甲,还不打算还给我么?”
殷怜生淡然一笑,抬起双手慢慢向两侧张开,只见一具透着寒光的白甲一点点出现在唐景虚面前,白甲上繁缀的纹路被洗刷得干干净净,没有任何瑕疵,两侧肩甲上雕刻的麒麟头栩栩如生,微张着嘴,唐景虚仿佛能听到它震慑人心的咆哮声。他情不自禁走近,抬手轻轻一碰,白甲就穿到了他身上,感受到身上的沉重感,他心里一阵踏实,瞬间就有了底气。
君坤与他一样,都不过是人界飞升的将军,他唐景虚又怎会输他什么!
细碎的白沙流动得极快,才没一会儿就以及在底部积了一小堆了。
这间殿很大,是一千五百多年前陨落的某位神官遗留下来的,泮林曾从文献里得知,那位神官也曾是名厉害得不得了的将军,可惜天道已经点了君坤,他才没成为武帝,但也在人界享了千百年的香火供奉,然而就那么突然的某一天,他悄无声息地陨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