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莱,沧狼族的族长,”殷怜生一把拉住下意识就要冲过去的唐景虚,沉声道,“他身上有‘尤恨’的气息,已经半堕魔了。景虚,把他交给我。”
唐景虚的手在极力克制中轻颤着,八百年前殷怜生面色惨白地躺在大殿一滩血泊中的画面在他眼前不断闪过,被高高举起的心脏,大殿里的喜极而泣的低喃声,那张笑得狰狞的脸……每一个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把他身上结痂的疤痕狠狠刮开,深深刺入其中,疼得他面色苍白,心痛得无以复加,就连呼吸都像有利刃刮过。
“妈的,这王八蛋还敢出来!”唐景虚从牙缝里憋出一声咒骂。
“景虚,我一直奇怪,”柏舟皱着眉走了过来,“为什么沧狼族和赤诚军的脑袋都不见了。”
唐景虚的眼睛紧盯着站在远处的沧狼族族长,“和那家伙脱不了干系。”
柏川从一旁冒了出来,说道:“对,就是他!当年他下令把我们的脑袋都割了带进宫里,可能是嫌我小就没带走,后来,他们也都死了,成了鬼,竟把自己的脑袋也割了。不仅如此,那些闯进来被抓住的人也是一样的下场。”
“他娘的,这么看来,屠村的果然就是他们了。”柏舟忍不住骂了好几声娘,“太贱了,扮成赤诚军的样子,故抹黑我们!真恶心!”
“他是想把我引出来。”唐景虚眯了眯眼,冷静下来,看着伊莱的眼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深深怒意,“既然又碰上了,那老子就再杀他一次!”
第78章 半魔
伊莱的脸上盘着一团黑气,他眼神空洞,像是一只完全没有意识的鬼魂,更像是一具任人揉捏的傀儡,可以想见,这一回,尤恨要养出来的不会是另一个“殷怜生”,而是一只真正能听他指令的魔。
但伊莱的资质显然不能与殷怜生相比,为了弥补缺陷、加快进程,尤恨用了邪法,先是攻心让伊莱诚服于自己,接着不仅教唆伊莱将赤诚军的头颅割下,还将自己族人的头颅也一并收集了,近来可能是到了最后的阶段,便将手伸出了胤墟。
唐景虚不知道尤恨和伊莱是用什么方法炼化那些头颅的,但他知道,那里头藏了太多的情绪,特别是死亡的那一刻,那种极致的恐慌与深深的绝望,对伊莱来说,是堕魔的最佳养料,但他一定没有想过,在感受了无数次的恐慌与绝望后,再意志坚定的人,都可能崩溃,最后变成他这副模样,几乎丧失神智,沦为任人摆布的刽子手。
一旁赤诚军与沧狼族人已经再次打成了一团,虽然他们同样身穿白甲,也都没了脑袋,但双方身上涌动的鬼气是截然不同的,唐景虚的出现让在皇城躲躲藏藏、憋屈了八百年的赤诚军士气高涨,即便面对的敌人比他们身形壮硕、比他们强大、比他们数量多,他们也无所畏惧,他们坚信,有唐景虚在,他们就一定不会输!
伊莱与唐景虚对视了良久,忽然一个闪身原地消失了,唐景虚眸光一凛,想也不想地一脚向身后横扫而去,果不其然,伊莱出现在他身后,并甩臂一拳向他面门打去,唐景虚微微偏头避开这一拳,同时一脚踹中了伊莱的小腿,伊莱强壮的身躯竟被踹得狠狠砸向宫墙,宫墙被砸出了一个大洞,顷刻坍倒一大片。
尘土落定,只见伊莱直挺挺地从砖块中站起,阴笑了两声,抽出一把长刀,猛地向唐景虚冲了过来,长刀带着浓浓的黑气向他当头劈下。
唐景虚举剑挡住了长刀,未料那黑气竟顺着赤诚向唐景虚的手臂爬去,伊莱的力气很大,唐景虚被压制着,一时半会儿不能脱身,那黑气速度极快,眼看就要蔓延到剑柄了,唐景虚正欲咬牙一拼之际,赤诚蓦地生出血色红光,红光像是一团粘稠的线,缠住黑气,硬生生将他一点一点从剑柄那儿往后拖去,随之竟猛地化作一张满是獠牙的嘴将其一口吞噬,紧接着,红光又变为一把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蓦地向伊莱的脸袭去。
伊莱反应及时,向后跃开,但从眼角到鼻翼的位置被划开了一道细痕,一缕黑气从中冒出,他眼里的杀意陡然燃烧愈烈,眼神不再像初时那般呆滞,脸上扯开一个极僵硬的笑容:“唐将军,当年没有和你对上,一直是我的遗憾。那家伙倒是没有骗我,他给了我一个更值得打败的你。”
唐景虚没有理会他,垂眸看着赤诚剑上的红光,这才意识到那是自己先前为了抹杀沧狼鬼而抹上去的血,可虽说这是他的血,他却没想过能有这般威力,一时有些错愕。
似乎是察觉到唐景虚的不解,那附在剑上的血竟然动了起来,很快就画出了一个小人的模样,唐景虚一愣,立即反应过来,那是赤诚,他忽然就明白了,赤诚成了剑灵后便有了意识,先前唐景虚就见识过它的傲娇,平日里虽然会表现得对当初被丢失的事耿耿于怀,但一见唐景虚遇险,还是忍不住炸毛了。
思及此处,唐景虚弯了弯眼角,对它说道:“赤诚,多谢。”
那小人的身形晃了晃,抬手指着伊莱的方向,用口型说道:“干他!”
唐景虚失笑,哟,这脾气,果然老子的剑,当初就没看走眼!
唐景虚抬眼,持剑的手一挥,长剑直指地面,冷眼看着伊莱步步走近。
殷怜生的眼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唐景虚,他就那样站在那里,任凭伊莱靠近,像一只孤高冷傲的鹰,那一双桃花眼里没有过多的情绪,甚至像往常那样带着浅浅的笑意,目光却异常冷冽,他周身萦绕着令人胆寒却分外迷人的气场,让殷怜生不禁有些失神。
“伊莱,你真是个天真的蠢货。”唐景虚迎上伊莱的攻击,“那家伙说话就跟放屁似的,隔一阵响一声,所谓神女降世造福沧狼怕也是他忽悠你们的,水月大人可是仙都天池养育的神明,怎会属于你们?呵,为了那屁话,你害死了你一族的人。”
唐景虚的话戳到了伊莱的痛处,这八百年来,每每在痛苦中挣扎时,他无数次质疑过尤恨、质疑过自己,身为族长,沧狼族人无条件听从他的指挥,把他的每一句话都奉为神谕,可他的所作所为却真真切切地把他们都推入了死亡的深渊。
如果当初不为了巩固自己在族中的地位听信尤恨的话,如果当初不为了夺回神女攻打胤国,如果当初不执意留在这里……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可每当伊莱心里产生动摇的时候,尤恨都会出现,他的话都像是一粒定心丸,寥寥数语就会让伊莱坚定下来,坚定他最初的选择,让他觉得自己一点儿也没做错。
是啊,他哪儿有错?神对于沧狼族来说,是绝对不可亵渎的,是最神圣的,即便不用他说,他的族人不已经群起而愤了么?他作为族长,不可能让他们忍气吞声,他没错,错的是胤国狗皇帝和他的贱种!
见伊莱脸上的神情瞬息万变,最后变为深到了极致的仇恨,同时他身上的邪气加重。唐景虚微皱起眉,飞身一脚踹到他胸膛上,借力跃开一小段距离,随即便见伊莱忽然看向殷怜生疯狂咆哮起来,眼神里满是像是要将他拆吞入腹的憎恨。
一连串的沧狼族语听得唐景虚有些混乱,只能勉强辨认出几句骂人的脏话,骂得特别难听,而殷怜生听到那些话时脸色渐渐黑了下来,唐景虚心下一沉,立时便知伊莱在拿水月说事了。他深知即便殷怜生面上对水月漠不关心,但水月在他心里的地位仍是不容侵犯的,就像八百年前那样,他不允许任何人把他和水月的关系踩在烂泥污水中。
从殷怜生的脸色来看,伊莱无疑踩线了,果不其然,下一刻殷怜生身形一晃便出现在了伊莱身前,一剑对准他的喉咙扎了进去,伊莱瞪大了眼与殷怜生近距离对视,那眼眸黑得深沉,透着刺骨的冰冷。只听得殷怜生轻笑了一声,手上微一用力,平静地将剑刺穿了伊莱的脖子。
一瞬间从他眼里看到了自己面上浮现的惊恐,伊莱兴奋了起来,抓住殷怜生浮在半空的脚猛地向一旁扔去。
殷怜生利落的一个翻身稳稳地落在了唐景虚身旁,微微侧过脸看他:“抱歉,景虚,能把他让给我吗?”
唐景虚摆摆手:“那就麻利点儿,尽快收拾了还来得及回去补个眠。”
“嗯,好。”殷怜生点点头。
另一边在柏舟的带领下,无人指挥的沧狼族士兵已经所剩无几,唐景虚便没有过去凑热闹,而是静静地站在殷怜生身后,眼睛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随时提防着。伊莱虽是半魔,但唐景虚从一开始就察觉到他身上气息极不稳定,想来是急功近利导致的,而殷怜生则是实打实一步步修炼出来的,先成了鬼王才被逼入绝境堕魔,更何况先天条件就相差悬殊,夸大来说,伊莱那样的半吊子根本伤不到他一根汗毛。
但是,伊莱怎么说都是目前尤恨炼化出的最成功的魔,即便还未完全成形,但他被尤恨洗脑了,彻底臣服于他,这样一枚优质棋子,唐景虚觉得尤恨应该不会轻易舍去,那么,他极可能就埋伏在暗处随时都会发难,绝不可掉以轻心。
然而,出乎唐景虚意料的是,直到伊莱彻底消失在胤国皇城的风沙之中,他都没有察觉到一丝一毫尤恨的痕迹,是时机未成熟他没打算现身?还是,他根本就没来?无论如何,唐景虚能肯定的是,伊莱确实只是一枚悲哀的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