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灵阵里清晰地传来徐韬吞咽口水的声音:“将……将军,你……怎么有空进……进这通灵阵里?”
唐景虚突然觉得徐韬这胖结巴还挺有意思的,玩心一起,想着逗逗他,便冷声道:“徐先生,你说呢?”
徐韬被他这忽然冷下来的语气吓得不轻,哭丧着脸,忙道:“将……将军莫……莫怪,我……我……我……我错了……”
“哦?徐先生怎么就有错了?”
自知道唐景虚入阵,其他人就一致闭口不言,徐韬本想跟着装死,却被点了名揪着不放,心里叫苦不迭,只得硬着头皮继续结巴:“不不不……不该妄自揣揣……揣测将……将军之意,实……实在失礼……”
“哈哈哈哈哈……”唐景虚没绷住,蓦然笑出了声。
众神官:“……”
“仙都通灵阵是设来供诸位插科打诨用的吗?”
笑声中倏尔响起一道低沉的嗓音,不轻不重的,话中的挖苦讽刺却是不言而喻。
通灵阵中响起一阵整齐的咽口水声,唐景虚收了笑,意外道:“哟,吹息,感情你不声不响蹲这儿听了这么久的墙角呢!”
吹息冷哼了一声,道:“若真要说起来,听墙角的可不止我一人。”
“呿,有话直说,拐着弯膈应谁呢?”
阵内又一道清越的声音响起,登时激起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呵,我说的可不是你,自己倒是钻出洞来了。”吹息的声音听着不愠不火,讽刺意味却极浓。
“得了吧你,这里头不吭声的还有谁?你真当自己耳听八方?广撒网谁不会?有本事指名道姓啊!”
都五百年了,这两人还是撞上就针锋相对,唐景虚扶额,无奈道:“泮林,你怎么也在?”
听到唐景虚出声,泮林反倒不再开腔了,通灵阵霎时沉寂了下来。
一旁默默不语的众神官纷纷哆嗦着抬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他们怎么都没想到,正说得兴起,忽然冒出个唐景虚也就罢了,不知何时这八卦阵居然还埋伏着雁阳殿和无虚殿的两位大佬!
神官们在为自个儿前些日子就这两位是不是因为抢姑娘而杠上的事插上了两嘴而担忧被惦记的同时,更为最上头那两位会不会也藏在阵中而兀自垂泪……
“那个……我刚来的,景虚,你还在不?”
柏舟的声音适时响起,打破了阵中的尴尬,唐景虚赶忙应声:“在在在!我正要找你来着!”
“找我就来蘅贞殿,到通灵阵里闹腾什么?”柏舟亦是无奈,他本忙得焦头烂额,却无意中发现下属个个神游天外,逮住一个一问,才知道唐景虚竟然到仙都来了,还在通灵阵里嚷嚷,更是把吹息和泮林都引来了,不得不进通灵阵给他救场子。
唐景虚苦笑:“我这不是不识路嘛!”
“蘅贞殿就在你的枎栘殿旁。你忘啦?”
“就听你提过一嘴,早忘了,况且,我哪儿知道我的枎栘殿怎么走?”
柏舟:“……”
众神官:“……”
吹息:“呵,怎一个愚蠢了得!”
泮林:“哟,方才还耳听八方,现在就眼观六路啦?吹息大人了不得,赶明儿到鬼堡或是妖宫溜两圈咯。”
“我到凡池那儿等你,麻利点哈!”不想再听这两人拌嘴,唐景虚冲柏舟急吼吼地说完便退出通灵阵,一睁眼,见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人,正淡笑着望着自己,他站起身,冲那人欠身拱手,“君卿大人,你怎么在这儿?”
第34章 糟心
来人身形欣长,一袭紫金玉华纹云袍,腰间配一环形白玉佩,面容秀雅,右眉尾处缀着一枚极细小的黑痣,青丝半拢在翠玉冠中,含笑的眼眸深似夜晚月下的大海,不经意间便会被吸入其中,斜飞的剑眉则让他俊朗的五官染上了三分气宇轩昂的威严之气。
见他走近,唐景虚心中暗自感慨:虽说是同时出世的亲兄弟,这人与那位的样貌几乎一致倒也无可厚非,可两人分明一文一武,气质上竟还能如出一辙,真不知是谁像了谁。
“自是寻你来了。”君卿笑笑,右唇角隐约凹陷,一枚浅淡的小梨涡冲淡了他的威严,反倒显得平易近人了不少。
真要说来,唐景虚作为武官,隶属武帝君坤手下,与文帝君卿的交集也不算多,但君坤那人较之其弟更为严肃,在他面前,唐景虚不得不是难得的正经样。不过,有了君卿这么一个与君坤看着几乎一样,但深交过后却发现迥然不同的存在,不免让唐景虚产生一种强烈的反差感,不知不觉的,就和君卿走得近了。
唐景虚跟着笑道:“我来这么一遭,没想声张的,哪曾想,你们一个个寻上来,想浑水摸鱼都难了。”
“枎栘,你这样的人,想被忽视可不是件易事。”君卿走近一步,学着他的样子靠坐在石柱上,微微侧脸望着他。
察觉君卿的目光落到自己的背上,唐景虚默默地往旁边挪了挪,侧身欲遮住黑伞,轻咳了一声,道:“那个啥,我就是……”
“枎栘,好久没见你拔剑了。”
本以为君卿是要拿自己擅自带厉鬼上天的事情说道,却没想到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唐景虚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怔看着他:“啊?”
君卿抬手指了指他肩上露出的墨色剑柄,目光似是放远,俨然带着些游移,轻声道:“我很怀念你当初执剑的样子,睥睨众生,傲骨风霜。”
反应过来,意识到君卿指的是什么,唐景虚脸上笑意渐渐敛去,半晌,他耸耸肩,抽出腰间竹笛,平举到嘴边随意吹了一声,在悠扬的笛音中低声道:“有什么可怀念的,不过败将一个。”
君卿摇摇头:“胜败乃兵家常事,你就只败了那一场。”
“可就是那一场,我输掉了一切。”唐景虚垂眸望着竹笛,呐呐低语。
“一切……吗?”
“君卿大人若没有其它事,我就告辞了,柏舟应该在凡池那儿等着了,去晚了免不了听他唠叨。”说着,唐景虚颔首意欲辞别。
一转身,敏锐地察觉到身后人忽然伸手,唐景虚下意识侧身躲过,随即竹笛一敲,两人同时一愣,君卿轻笑了一声,道:“你这草木皆兵的警觉性还挺伤我心的。”
唐景虚“哈哈”笑道:“这都多少回了,你怎么还不知道避开啊!”
“你可真是高看我了,我就是个文士,岂有避开枎栘将军突袭的反应力?”君卿并没有在意被敲红的手背,收回手,微微抬了抬下巴,“私带厉鬼上仙都,既然被我撞上了,你怎会想着我会视而不见?”
唐景虚斜睨了他一眼,缓缓扭头往凡池的方向走去。
君卿倒也没恼,背着手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后,语气不轻不重地威胁道:“我好歹也是仙都文帝,掌管天界大小文官,枎栘,你不觉得自己在我面前太放肆了吗?”
“哦,我倒还真不这么觉得。”唐景虚面无表情地答道,竹笛在指尖一转,下刻收回腰间“怎么?现在你是要拿我问罪了么?”
越往凡池的方向靠近,仙都大道上的神官不免多了起来,众神官刚在通灵阵里受到刺激,这会儿又眼睁睁看着唐景虚大步流星地走来,关键身后还亦步亦趋地跟着极少现身的文帝,每个人的表情简直都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说是惶恐都毫不为过。
百年来,大多数神官都一致认为,唐景虚那么个没脸没皮还没人供奉的废物,撑死了就靠着曾经的副将柏舟在他身后给他擦屁股,加上踩着狗屎捡了三便宜徒弟,才能在四界蹦跶得如此欢乐,等哪天这几人开了眼,他也就差不多了。
他们怎么都没料到,就这么个弱鸡神官唐景虚,不仅公然抱过鬼王尤恨的大腿,而且与传说中的神女水月有着言不明的关系,居然还能在文帝君卿大人面前如此放肆,这……这难不成还真是个看脸的世界?
众人惊愕之际,君卿脚步一顿,云淡风轻地向周围扫了一眼,众神官忙纷纷低头装没看见,他这才面不改色地跟上唐景虚的步伐。
两人并肩走了好一会儿,眼看就要走到凡池了,也没见君卿开口,唐景虚驻足,转过身,好整以暇地挑了挑眉:“君卿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君卿勾唇:“这件事我可以不追究,就是想你帮我收个人。”
“收……个人?”唐景虚的眉毛挑得更高了,这回他可真不能明白君卿指的是什么了,难不成要自个儿下凡替他抬个姨太太进门?呵,打死他都不信这位主儿有此等风花雪月的性情。
“对,过段日子,你去桃花溪一趟吧。去了你就知道了。”说完,也不等唐景虚开口,君卿便头也不回地转身消失了。
收谁都不说说清楚,是男是女、姓甚名谁也没个明示,到时是要让他拉谁回来溜溜?
唐景虚甚是不满地连翻了好几下眼皮,轻哼了一声,余光瞥见一道橙色的影子挪着小步子靠近,他颇为痛苦地抬指捏了捏眉心,该来的还没来,不该来的又蹿上来了。
“老……不对,唐将军,我……我就是路过……”
来者身形不高,勉强到唐景虚心口的位置,看着相对娇小,身着暖橙色丝绸长袍,长发高高束起,一双杏眼中闪烁着星河般璀璨的点点亮光,嘴唇微抿,撞上唐景虚的视线,面露尴尬,低下头,隐隐有些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