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宝来了。”白仪听到声响,从屋里迎出来,俯身将七宝抱起,沉甸甸的压在臂上。
七宝将那日束麓对他说的话学给白仪听:“白哥哥,前几日我去麓山,山神托我告诉你,她的血能让人长生不老,还能,还能聚魂凝魄。”
白仪将七宝抱到椅子上,大喜过望:“聚魂凝魄…此话当真?”
千草怕七宝说不明白,接过话来:“是束麓亲口告诉他的,应当可信。她本是麓山灵石化生,汇天地之灵,聚魂凝魄也并非不可能。”
得知此事,白仪一刻都等不住,匆匆披上衣袍:“我去见她。”说完一阵风似的不见了人影。
“千草,白哥哥那么着急去干什么?”七宝平常见惯白仪四平八稳的样子,故而觉得十分新奇。
“等你白哥哥回来,你再问他吧。”千草一脸过来人的样子,摸了摸七宝的脑袋瓜。
傅文心这时才刚刚睡醒,听外屋有人声,打开房门从屋里走出来,只见着七宝跟千草站在屋子里,没看见白仪,问道:“你们是来寻先生的吗?”
七宝难得见着一个跟自己同龄的孩子:“你说的先生是白哥哥吗。”
傅文心记得先生同他提过,自己住的那间屋子以前住过一个叫七宝的男孩子:“你是七宝吗?”
七宝凑上去哥两好的搭住傅文心的肩膀:“你知道我?白哥哥跟你说的吧。”
傅文心不咸不淡的应道:“恩,先生出去了吗。”
“白哥哥去麓山了。”
傅文心钻进屋子里,不知道在收拾些什么:“那等先生回来,你替我跟先生说我去找岚方了。”
“可以带我一起去吗。”七宝这爱凑热闹的性子,千草拿他没办法。
“好啊。”傅文心觉得岚方应该挺喜欢热闹的。
到庙中,往常都待在画里的的岚方却不见了踪影,傅文心扯着嗓子开喊:“岚方,你在哪。”
岚方费力的从石柱后边拖出一个醉汉来,应道:“我在这。”
三人勉强能看出来这独臂之人身上穿的是一身行衣,约莫三十多岁的年纪,好好的怎么倒在这荒山野岭的破庙里。三人将他围起来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些时候,那人才悠悠转醒,开口问道:“这是哪。”
“你怎么到这来的,竟能在我眼皮底下跟这儿睡了一宿我都不知道。”岚方一贯不喜欢这些流浪汉到庙里来。
那流浪者低声喃喃:“我记得我醉了,醉了之后呢…”
时光回溯,流浪的人想起,他为何出现于此。
颜孟贤是鸿儒之后,虽为书香门第,然满门忠义,为君为民,肝脑涂地在所不惜。阖家上下一百余口,国难当头,于战乱之时,投笔从戎者,死节殉国者,亦过半数。
百余年间,颜氏一族多出文杰,当朝为官者皆清正廉明,家训昭昭,凡族中有为官不廉者、为臣不正者,一律正以家法,绝不姑息养奸。
安明珺之父安明善乃烈节悍将,承平年间,先皇驾崩,新帝登基改元安平,忌畏安明善功高盖主,恐其于边郡拥兵自重,欲召其回淮安,释之兵权。
时边关流寇四起,百姓难安,安明善拒不受旨,帝于朝堂之上,怒斥安明善:“虎狼之心,敢不受旨。”
这话传到安明善耳中已是十五日之后,安明善修书使人代传入京,使者无畏,当朝怒骂天子:“先帝英武,戎马一生,余留遗孤,不通政事,不明用武,小子称帝,不足为谋!”
帝惧安明善起兵生事,一听人通传安明善来使,临时称病不朝。
月余,安明善剿灭流寇,封首千级,亲自押送淮安,呈启御前,帝见之惶恐,跌落御座,问及:“爱卿何故如此?朕知了,知了!速速撤去!”
安平三年,新主昏聩,沉溺酒色,任由朝中阉党坐大。
晋王以阉党作乱,国家有难,起兵勤王,同时号召诸王,北上直攻淮安,朝廷急召安明善率兵回京护驾。
安平三年三月十五日,安明善于回京途中病死,其子安明珺于三章台之地将安明善草草入葬,率大军归京,悲愤之余,连战告捷,全军上下士气大振。
朝廷赐安明珺为一等侯,半数军队皆留京驻守,安明珺仅率五万人马出镇青州。
安平四年,晋王再兴兵事,引契兵入境,陷青州于两难,安明珺奏报朝廷请兵援护,陛下听信阉臣谗言,见死不见。
安明珺苦战数月,迟迟不见援军,城中弹尽粮绝,为保百姓平安,安明珺大举白旗,洞开城门,投诚晋王,朝中上下惶然。
安平四年七月,晋王兵临城下,要求朝廷处死阉党党首宋望,帝于朝中早失权势,为宋望所挟登临城楼,命晋王退兵三十里。
双方一时僵持不下,宋望无计可施,照礼部之意,令颜孟贤出城降军。
晋王敬重颜氏满门忠义贤儒,退兵十里,着安明珺相迎。
颜孟贤单车而往,安明珺率一千骑前迎,迟迟未肯现身。
千人列队,为首的将士纷纷笑侃颜孟贤:“朝中竟是无人了,事到如今,派这样一个毛头小子前来劝降。”
安明珺而后姗姗来迟,状似呵止,却无半分威吓之意:“不得对忠臣大儒之后无礼。”
颜孟贤笼袖傲立:“所谓上行下效,无非如此,将军请吧。”
安明珺一笑置之,亲自领着颜孟贤去驿馆歇下,话是说给颜孟贤听的,嘱咐的却是左右之人:“为保平安,还请大使于此地稍侯,不必往他处去。”
入夜晋王设宴款待颜孟贤,可并不与之商谈国事,颜孟贤无功而返,如此再三,颜孟贤退无可退,斗胆进言:“恕臣无状,敢问王爷陈兵淮安城下,意欲何为。”
晋王执酒相对:“贵使没听说吗,本王是来清君侧的。”
“而今圣上危在旦夕,晋王竟半分不肯退让,是要逼杀圣上吗!”
“贵使言重了,本王此行不光要清君侧,还要诛昏君。”
颜孟贤与晋王不过一步之距,闻晋王此言,劈手夺剑直指晋王,堂上一时剑拔弩张:“晋王若决意如此,休怪我今日叫你血溅三尺!”
晋王稍抬下颔,与颜孟贤四目相对,着实没料到颜孟贤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有如此胆量,不敢擅动:“贵使何故如此…”
颜孟贤将剑往前一送,眉目深锁:“废话少说。”剑锋割破皮肤,刺入颈项厘末。
安明珺伺机而动,拔剑直将颜孟贤连剑带臂一同削去,血溅当场,收剑一礼:“得罪贵使。”
颜孟贤忍痛低喝:“卑鄙小人!”
安明珺蹙眉凝视,面有愠色:“彼此彼此。”
有军士来报:“禀大将军,后方有敌军突袭,威远将军率兵迎敌。”
安明珺不为所动:“知道了,退下吧。王爷,前方吃紧,此时无力回援,料想是北府军,其势不过两万,当前应以攻下淮安为重。”
晋王首肯:“嗯,那便依将军所言。”
“报!泾阳失守,威远将军战死。”
“报!淮安城破。”
安明珺勉力撑住身子:“知道了,退下吧…”心中暗恼,如果我知道来的是十万,而不是两万,明晟就不会死,是我误了他的性命。
有卫兵来报:“大将军,特使不吃不喝已有一整日了。”
安明珺勃然大怒:“绝食是吗,寻死是吗,来人,给我用稻草将驿馆围上,泼上火油,我看他降是不降。”
安明珺手中高举火把,冲屋中高声呼喝:“颜孟贤,你降是不降。”
颜孟贤自屋中踱步廊下,高举手中的瓷瓶狠狠朝他砸去,铿锵有声:“乱臣贼子,休要猖獗!”
安明珺侧身躲过,怒极反笑:“好啊,有骨气。”丢去火把点燃稻草堆,火势很快蔓延到阁楼之上。
颜孟贤眼中映着滔天的火光,没有丝毫恐惧之意,反仰天大笑:“如此,我也算死得其所。”
不料安明珺一声令下:“来人,灭火。你想死是吧,我偏不叫你如意。”
楼梯已被火焚烧大半,安明珺只得命人架上梯子,强行将颜孟贤从废楼里带出来,颜孟贤丝毫没有感激之意,极不配合:“你放开我!”
安明珺将他箍在怀中,冷笑:“阶下之囚,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听你的?”
颜孟贤嗤声:“逆贼。”
安明珺一手捏住颜孟贤两颊,猛按在那被烧的漆黑一片的残柱上:“逆贼?颜孟贤,枉费你读了一世的圣贤书,如今是非曲直都分不清,那个昏君有什么值得你这样效忠的?”
颜孟贤盯着安明珺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安明珺,道不同,不相为谋。”
“可我偏要拆了你的道!”安明珺一把将颜孟贤扛到肩上,强行带回卧房,丢在床帏之中。
布帛撕裂的声响回荡在房中,颜孟贤抵死不从,这样的安明珺远比死亡让他恐惧,手推脚踹:“安明珺!你这个畜生,放开我!”
安明珺脸上挂着嘲讽的笑容,手中不留余力的撕开颜孟贤身上的衣物:“放开你?你有胆公然行刺晋王,亦不畏生死,还怕这个?我若不废你一臂,只怕晋王就要了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