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生啊,今晚怕是回不去了。”
“你骗人。”
岚方不住笑道:“我骗你作甚。”
傅文心信誓旦旦的说着:“我爹说,长的好看的都爱骗人。”
岚方遂反问道:“你先生长的不好看吗?”
傅文心被他绕进去:“我先生…,那不一样!”
岚方觉得蹲着身子跟傅文心说话累的很,索性拉着傅文心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伸手替他拂去肩上的雨珠:“哪不一样了?”
傅文心本就穿的单薄,被雨一淋,冷风吹过,想起一贯温和的先生,要是在的话,肯定会给他盛上一碗热腾腾的姜汤,不禁吸了吸鼻子,抽抽噎噎的说:“就是不一样。”
岚方伸手拭去傅文心堪堪落下的眼泪:“说的好好的你哭什么。”
傅文心胆小的理直气壮:“找不到先生我害怕啊,我又不认识你,你一个人不害怕吗?”
岚方手上的动作一顿,解下外衣披在傅文心肩上,拢手裹紧了:“怕,他把我丢在这里,再也没回来过,我怎么会不怕。”
傅文心人小鬼大:“是你喜欢的人吗?”
岚方伸手捏了捏傅文心的鼻子:“小小年纪不学好,问什么呢。”
“我爹说,喜欢的人不在身边就会怕,我喜欢我爹娘,我爹娘不在身边,我就会害怕,我喜欢我先生,我先生不在身边,我也会害怕,你肯定喜欢她,所以她不在你身边你才会害怕。”傅文心一副我很懂的样子。
“那我现在喜欢你,你会陪着我,不让我害怕吗?”岚方捧起傅文心小小的脸,被他逗的笑弯了眉眼,玩笑似的说着。
傅文心一口拒绝了:“不行,我还要陪着我先生,先生胆子可小了,睡觉的时候都缩成一团。”
岚方把傅文心抱起来,温在怀中,小小的人儿有着温暖的味道,他有多久,没和人说话了:“我胆子也很小,你怎么就不陪着我呢。”
傅文心犹疑不定的说:“那,那我有空了再来陪你。”
“说好了。”随着这句话,傅文心背后温热的触感渐渐消失,再回首,只见画中的男子正襟危坐,眼中满是笑意,驱散了这庙宇中阴森恐怖的气息。
“我明天会来看你的。”傅文心站起身来,肥大的衣袍拖在地上被雨水打湿,泥泞不堪,他弯下腰牵着衣角,捡起雨中的大伞,推开腐朽破落的庙门,依着先生说的话,向着许家前进,途经一片荒凉的坟地,傅文心不禁拢紧了衣襟快步走过,生怕撞见什么不该看见的,瞥见一抹白色的身影紧挨着一块墓碑,一动不动,傅文心向前挪了几步,这才看清那是一夜未归的白仪,大步跑过去。
白仪听见脚步声,睁开眼,雨滴落在眼睫上,滑过脸颊,坐起身,替傅文心把伞柄扶正了:“你怎么来了。”
“我担心先生。”傅文心擎着一把大大的油纸伞,担心都写在脸上。
白仪站起身,回头深深看了一眼那座空有墓碑的坟,牵起傅文心:“回去吧。”
傅文心打开双臂中一直抱着的另外一把大伞,踮起脚尖为白仪撑开一方小小的天地,白仪伸手接过,一大一小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雨幕中。
自那天起,傅文心便隔三差五的往那破败的庙宇跑,白仪问起总说:“先生,有个胆小鬼他害怕一个人,我去陪陪他,先生你要乖乖的,等我回来哦。”久而久之,白仪便也不再过问。
傅文心去那总会带上些小东西,或是几块桂花糕,或是白仪从镇上带回的小玩意,白仪总是外出就诊,岚方的出现,免去了傅文心终日在屋舍中等着白仪回来的光景。
傅文心不知,他京中的父王逼宫弑兄,荣登九极却一病不起,重病中,叨念着他的文儿。一队军马匆匆赶到,傅文心没来得及向岚方告别,便回到了京中。
母妃告诉他,不,现应称母后了,若是再晚一步,他就再也见不到他的父皇了。
白昼换长夜,枯守病榻,他如山一般的父王去了,留下风雨中飘荡的大庆朝。
那一年,他才十岁,他看着他的母后一夜之间失去往昔的温顺婉柔,不再是那个依偎在父王怀中的小女子,借新皇之旨,诛杀大臣,扫清异端,垂帘听政长达十年之久。
厚重的衮冕压在身上,傅文心不止一次想起岚方说他害怕一个人。
他说过,要带岚方登上城楼,看满城石榴花开。可他的父王一生仅有一妻一子,这沉重的担子,他不能让他的母后独自承受。
满朝文武大臣都在劝他立后,他却忘不掉那个掩唇笑的极尽妖娆的男子,他还留着岚方在那个雨夜递给他的手帕,多少次凭栏望雨,多少次怀念那个温暖的怀抱。
岚方说自己是画中的仙人,傅文心在书房中挂满了他,岚方的一颦一笑,日复一日,在傅文心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指尖抚上画中人的眉眼,年轻的帝王红着眼眶:“你倒是…出来见见我啊。”
傅文心派去寻岚方的人,无论去了多少次,都找不到他记忆中破败的庙宇和那幅他心心念念的画。
傅文心多少次自嘲:“小小年纪不学好,怎么就喜欢上了。”
他还是娶亲了,娶亲的那一夜,阖宫上下不见陛下的踪迹。
谁也不知,勤政爱民的文帝跨马上鞍,丢下满朝文武,丢下他的母后,丢下那个殷切期望嫁给他的女子,风雨兼程、不舍昼夜的赶往记忆中那座破败的庙宇。
傅文心带着一身风尘赶到时,如愿见到想了十年的人,岚方苦笑着对他说:“你又丢下我一个人,十年。”
傅文心累极了,步履蹒跚的将岚方拥入怀中,一遍又一遍的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又丢下你一个人。”
自他父王去世后就再也没敢落下的眼泪,肆无忌惮的争涌而出,那个君临四方的帝王,在他面前哭的不像样子,一如当初那个在雨夜迷途的孩子,迷茫的问他:“岚方,岚方我该怎么办,我的臣民,我的母后,我的妻子都在等我,可是…我不要自己一个人。”
这十年,岚方以为,他又被丢弃在这荒凉的庙宇,再也不会有人来寻他。
或许,他就不该相信,会有谁能让他不再是一个人。
傅文心没有忘记他,真的回来找他了,他不再是孑然一身:“文心,你说过要带我看长安的石榴花,我等你,我再等你二十年。”
“我不要,我不要,岚方…我不要…。”傅文心忙不迭收紧双臂,舍不得放开他。
“文心,我走不了,我死在这,葬在这片土地上,永生永世被束缚于此,纵然成仙,也离不开这里。不要紧的,我有无穷无尽的时间,我愿意等你,愿意拿着二十年,换你的一辈子。”
元徳十年,文帝纳陈相嫡女为后。
元徳十一年,陈皇后生子,文帝立皇长子为储,同年,章太后崩于离宫。
元徳二十九年,文帝驾崩。
史料载,文帝承父德,一生仅立一后生一子。
开满长安的石榴花,满开在那座破败庙宇的四方,春风拂过,落在一对璧人交握的手中。
“天下从来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是你的天下。”
第6章 麓山之神
“千草,麓山上那个人是谁呀,总坐在树下数今天摘了几个果子,一数数一天。”七宝坐在椅子上晃着双腿,仰着小脸问他。
“她啊,她是麓山的山神。”千草坐在椅子上一针一线绣着戏服。
“山神是那样的吗,她没有别的事情要做吗?”
千草噙着笑,悠悠说道:“山神跟人一样,有各种各样的,各忙各的。”
好奇宝宝有十万个为什么:“她为什么坐在那里数果子呀。”
千草绣着牡丹:“我讲个故事给你听。”
她原本是麓山的一块灵石,感天地之灵化生,是天地之子,生来便有神力,能洞晓人心,导人之善恶。
她不懂善恶,是天地赋予她这般神力,未曾教她何谓善恶,便要她明辨是非。
天上的神君为她定下神号,名曰束麓,封她为麓山之神,终身不得踏出麓山半步,以免为祸人间。
生来本是自由身,只因天赋神力,被拘禁麓山,从此只见这一山风光,晓这一山四季。
能洞晓人心,却无人为伴,是悲是喜,也无从得知。
两百年前,北国的丞相去后,朝中又是奸佞当道,民不聊生,东方大庆国发兵一举攻下北国南部十三郡,南方世家大多西迁,唯有乔氏一门死守燕城,举家殉国。
乔氏嫡公子膝下唯有一女,名唤乔云羡,小字桑桑,年方十五,正是大好年华,其母不忍,命家仆携小姐越过麓山西去避难。
乔云羡一行于麓山山脚途遇流匪,散尽钱财也未能免除祸患,流匪贪图小姐美色,欲行苟且之事,家仆拼死护小姐逃往山中。
传说麓山有山鬼作祟,周边百姓无不绕道而行,流匪初涉此地,不曾听闻,追入麓山,后不知踪迹,想是跌落哪个山崖,悄无声息的死了罢。
乔云羡仓皇逃窜,失足跌落山谷,夜遇山神束麓。
横亘在崖璧上的苍天古木,少女垂膝而坐,若幽兰含香,引人入胜。